成 西,郭雨晴,周文婷

(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北京 100007; 2.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 300000)

孙一奎(1522-1619)生活于明朝嘉靖万历年间,字文垣,号东宿,别号生生子,安徽休宁人,为现在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之一[1]。《孙文垣医案》[2]以其治疗地区为分类依据,分为《宜兴治验》1卷41例、《三吴治验》2卷154案例、《新都治验》2卷203例,全书共398例,涉及内科、外科、妇科、儿科及传染病。孙一奎诊疗思想融会各医家之所长,如论治脾胃病多宗李杲之意,又如在对疾病病理因素分析中,认为痰为致病的关键因素,崇朱丹溪之“百病皆由痰作祟”,同时孙一奎对理学研究颇深,在治疗疾病的过程常将理学融入其中。本文从《孙文垣医案》着手,探讨孙一奎的临床诊疗特点并分析如下。

1 重视脉诊,色脉相参

孙一奎所在时代脉学已经相当成熟,在398例医案中,其中详细记录脉象的有2/3。在诊脉方法上主要为寸口诊脉法,其诊脉位置上结合《难经》和《脉经》,左寸关尺分别为心肝肾,右寸关尺为肺脾肾,并将两手尺脉均做肾脉,且未明确区分阴阳或肾于命门。如在《三吴治验·卷一》“李妓梦遗咳嗽”案中,此案发生于仲秋:“连咳两声……诊之,两寸短涩,两尺洪滑,关弦……遗则冷汗淫淫,体倦而不能支”。孙一奎认为:“弦为春令,当金旺之时,犹然猖獗,设在卯月木旺火相,肺金枯萎,水之上源已竭,且肾脉洪滑,妓以欲胜,阴血既亏,淫火愈炽…是为阴绝”。孙一奎结合《黄帝内经》中的阴阳五行、四时脉象理论对脉象进行综合分析,认为当秋而肺脉不足,即右寸短涩,左寸短涩为心神不主,金本克木,今反被木所侮,导致肺枯竭。金为肾之母,本能生水,今肺不足且肾脉洪滑,是为阴竭火旺,故肺金枯萎而咳嗽,阴竭火旺而梦遗。

同时书中记录了一种以寸关尺候三焦的诊脉方法,寸候上焦,关候中焦,尺候下焦,这是孙一奎重视三焦在脉诊中的体现。如在《三吴治验·卷一》:“马迪庵公内伤腹胀大小便不利”案中,由于过食导致心腹胀痛,市医多用硝黄之类下之,导致胀痛愈甚,且出现大小便不利。孙诊,其色苍黑,神藏不露,声音亮,惟腹大,诊脉,两手皆滑大,两尺尤有力。孙一奎认为“始为食伤,继为药伤,所伤在上中二焦,下元未损,故尺脉有力”。上中二焦为饮食所伤,故两手出现滑脉且心腹胀痛。据《黄帝内经》“肾者,胃之关”之说,但观其色苍黑且神藏不露,是为肾脏之本色,根据色脉相参是为好脉,故下焦元气未损属于色脉相参的典型案例。

2 辨证准确,痰瘀为重

孙一奎自幼博览群书,精通理学,思辨力强,在临床中常将理学与医学相结合,并扬各家之所长。曾师从黄古潭,为汪机的再传弟子,而汪机私塾朱丹溪之学,故其在病机和辨证上常采用朱丹溪的“百病皆由痰作祟”和“怪病多痰”理论,并在此基础上发挥。并认为“凡证不拘大小轻重,俱有寒热虚实表里气血八个字”,尤以气血为重,在《孙文垣医案》中更是记载痰证、血证等气血津液病变颇多,认为痰浊与瘀血常合而发病。且其医案中所记载的多为达官显贵,因此实证为主,兼有虚证或虚实夹杂。《孙文恒医案》共载398则医案,其中与痰证相关的医案累计150余例[3],在辨证上以脏腑辨证为主,兼三焦辨证。他辨证注重随证而辨,灵活且严谨,善于补偏纠弊,去伪存真。如在“潘静斋令媳血下筋膜如手大者一二桶”案中,患者因月经不行,市医投安胎之剂,后经水忽而大行,内有血块筋膜如手大一二桶,神昏困惫,夜半咬牙乱语,口噤,手心热,手足皆冷,心头胀闷,面色青,脉诊右关洪滑,左寸洪数,两尺皆洪大。孙一奎诊断为痰浊留滞血海,因误服补药,愈加其滞,因下血过多而心神失养,且痰迷心窍,导致神昏谵语,因心包络与胆经有热,故夜半而发。急则治其标,应化痰理气,兼安神养血,药用温胆汤加石菖蒲、黄芩、天麻酸枣仁、丹参,药后诸症去而愈。

3 重视心理疏导,身心同治

孙一奎临床诊疗最大的特色为重视心理疏导,在临床诊疗过程中重视患者心理变化与不良情绪对疾病的影响。情绪对机体的影响最早在《黄帝内经》中便有记载,提出过度的“怒喜思悲恐忧惊”可以伤及人体气机而致病,并创立了以儒、道、释为核心的正心、归真、止观的心理疏导法。正心即为修身养性,即“勿正、勿忘、勿助长”出自于《孟子·公孙丑上》。孙一奎提出:“正之为义,一止而已,止于一,则静而妄念不生”的观点。认为凡是应端正自己不良心态,正气长存于心,并且牢记于心,做事更不要揠苗助长,保持良好的心态,这是保持健康的关键。其次应归真,从道家出发,应保持返璞归真的心态,道法自然,一切都顺应自然变化规律,人也应该对生活中发生的事保持恬淡的态度,才能使生活心态平静,气机调畅,故曰“老子之了得一万事平”。最后从释家理论出发得出“止观”,并将儒、道、释三家相结合,用于疏导患者心理,以增强药物疗效。如在《三吴治验·卷二》“崔百原公右胁痛右手足痛”案中,患者男40余岁,右胁痛、右手足痛,行动困难3个月,诸医做偏风治疗不效。孙一奎诊面色苍,性多急躁,左脉弦数,右滑数,诊断为痹证,辨证湿痰风热,为痰热壅滞于经络而不通则痛。在给予二陈汤加减治疗的同时,嘱患者慎怒、内观以需其药力,明确为患者指出“正心、归真和止观”的具体方法,让患者保持好的心态以助药力,并防止疾病的复发,患者如法调养半年而病根尽除。

孙一奎在心理疏导上还注重站在患者的角度分析利弊,引导患者解开心结,对疾病的治疗起到重要的辅助作用。如在“钟泽程梦奎孺人哭子过伤因发寒热”案中,程孺人拒绝服药,通过指导患者认识现实“人之修短有数,今年之痘死者,不可胜计,令嗣之死亦数也”,为患者树立希望,“以二孙为念,以大体为重”,药用小柴胡加减治疗,患者通过心理疏导后,药后5 d病愈。足以可见,其在疾病的治疗过程中非常重视心理治疗,常身心同治。

4 重温补,多用参、芪、干姜

孙一奎所在时代的医家多效朱丹溪之法,滋阴降火、滥用寒凉药而治病多不效。采汪机、薛己及朱丹溪之长,重温补脾肾阳气并提出:“命门动气”及“三焦相火”理论,认为命门为两肾中间之动气,内含人身之元气,同时三焦内寄相火,为原气之别使,而苦寒、辛散类药多损伤原气,“若用辛香散气,燥热伤气,真气耗散”,因此在用药过程中常重用参、芪类以顾护脾肾阳气[4],维护人体原气和先后天之本。如在《三吴治验·卷一》:“沈别驾夫人产后发热”案中,患者女产后三日腹不舒,经他医下法治疗,大泻五六次后发热恶心,又用温胆汤、小柴胡汤,热吐、饮食不进四日,后服八珍汤加童便,现昏聩、耳聋、眼合、口渴、肠鸣,眼胞上下及手足皆有虚浮,脉诊六脉皆数。孙一奎认为数为热,其症又属虚,数产后血虚发热所致,治以十全大补汤加炮姜,药后能进粥少许能言语。次日因药不接续且言语过多而昏昧不知人事,此次调方为人参、白术各五钱,炮姜、茯苓、陈皮各一钱,甘草五分,煎服药后体微汗,遍身痱痤,热退而神爽。下午又因药不接而症如前,亟以人参、白术各五钱,炙甘草、炮姜、附子各一钱。两日后脉又数,且发热不退,环跳穴红肿微痛,孙一奎认为此为胃中虚火所致非热毒,应用大补并煎附子理中汤,且人参、白术用至七钱,服后痱痤复出,毒已散,热亦退,其后以参苓白术散调养。此案中患者虽发热、痱痤且起痈肿,但孙一奎认为病之根本在于产后元气大虚,血亦不足,气血虚而发热,此热为虚热,应用参、芪、附子大补元气,引火归元则热退,脉静,身凉,病愈。

5 巧用经方,活用二陈汤

孙一奎在用药上除了重温补,还灵活运用张仲景方和经方。在辨证过程中不拘一家,采用多种辨证方法,包括六经辨证、气血津液辨证、表里寒热虚实辨证,其中使用最多的是六经辨证和气血津液辨证。孙一奎医案中使用张仲景方时多在六经辨证的前提下使用,如在《三吴治验·卷一》“蔡中林内人阳明少阳合病”中,患者发热口渴,舌上燥裂,小腹痛,呕吐,药食不进者7 d,孙一奎诊为阳明少阳合病,先以柴胡、石膏、半夏曲、枳实、葛根、黄芩、黄连、竹茹、人参、生姜清阳明之热,生津止吐,后以小柴胡汤加橘红、竹茹和葛根,3剂而愈。

同时,孙一奎明确运用二陈汤加减治疗耳鸣、晕厥、咳嗽、胁痛、头痛、胃脘痛、半身不遂等内科杂病,而处方中含二陈汤的则不可胜数。孙一奎认为痰为致病的重要病理因素,“怪病多痰”“久病多痰”,据统计痰证占《孙文垣医案》的38%,囊括了各种内外科杂病,在治疗上主要以理气化痰为基本原则,在二陈汤加枳实、香附等理气药的基础上再随证加减。如在《三吴治验·卷一》“温一渠内人血虚咳嗽”中,患者平素血虚咳嗽且为饮食所伤,不知饥饿,因误做阴虚治而致胸膈胀满,其右脉关滑大,左软弱。孙一奎给予二陈汤加枳实、香附、山楂、麦芽、白术、川芎,1剂而胸膈宽,再而可进饮食,后继加减使用,10剂而咳嗽痊愈。又如在“沈晴岳先生五更耳鸣”中,患者五更耳鸣,腹胀不舒,稍劳则烘热,自汗。右脉关滑大有力,左脉和缓,患者素上焦有痰火。孙一奎认为“无痰不作晕”,给予藿香正气散去表里之邪,继以温胆汤加天麻治晕吐,后以二陈汤加枳实、黄连、滑石、天花粉、天麻、竹茹调之以治耳鸣,数剂而愈。

《孙文垣医案》详细记载了临床诊疗过程,叙中带议,既医理严谨又通俗易懂,并涉及内外妇儿领域,对于临床治疗有很大的指导意义。其中孙一奎集百家之长,并在此基础上有所创新的学习态度,更是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