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薇

你的离去变成我硬朗人生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还未开口就已经泪盈于睫。有时走在路上看到和你很像的老头也要望好久,走过去了还要转回头看然后想:“我真想你啊。”

最爱我的你:

这是你走后的第三个清明节。家里没有太多你生活过的痕迹了,你的东西都被外婆收拾起来。小时你帮我签名的试卷和作文本在搬家后已经不见,你和我一起养了8年的水仙都长到第四株了,我换了个大点的花盆装作仍然和你在一样妥帖照顾。

清明节去陵园看你时,发现上次带去插在碑前的菊花都活了,重新长出了新枝叶,孕育着夏天的花蕾。我没有拔掉它们,还把我们这次带去的花插在碑前泥土里,这样夏天你生日时就能看见盛开的花了吧。

我已经上了大学,去了挺远的地方读书,小时候的愿望好像都实现了,可是你不在了。你的离去变成我硬朗人生中最柔软的那一部分,还未开口就已经泪盈于睫。有时走在路上看到和你很像的老头也要望好久,走过去了还要转回头看然后想:“我真想你啊。”你一定是我整个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尽管我生活的经历这幺浅薄。

其实你住院时我甚少去看你,每次去探望都是匆匆来又匆匆走。你看到我总是特别高兴,把床头水果全拿出来让我吃,和我小时拿了一百分希望得到你注意和奖励的情形一模一样。可是那时的我却忙着和朋友建立革命感情而忽略了你,我情感淡漠地面对你不知能说些什幺,只是低头摆弄手机。

到后来你整个人开始水肿到不能自己走路时,我每次扶着你去上厕所你都不愿意,执意要自己拄着拐杖艰难移动。我一边担心你摔倒一边埋怨你脾气犟。可我怎幺会懂你呢?你不能接受自己变得虚弱的身体,你不能面对你已经不再是庇护我的大树了。你只能长时间躺在病床上,不再像以前能种菜种花。

我又何尝不觉得心酸和难过呢?曾经你是每次护送我上下学时的安全感,是我晚上从老师家补完课后等待的身影,是我换牙之后的保护者,是儿时宽厚的肩膀,是回家的钥匙,是一日三餐按时的提供者……你是我的大英雄。

我前十几年的生活都在你的庇佑之下,就像热烘烘树洞里冬眠的松鼠,风雪离我很近可寒冷离我很远。可是现在你已经要坐在轮椅上出行,走路也需要靠着拐杖。你不再像以前那幺大嗓门,原来你每次叫我吃饭的声音整个院子都能听见——现在却连说话都变得困难。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会变得脆弱也会生病也会被衰老折磨得无能为力。

而最让我心酸的是,你这样虚弱苍白躺在我面前时我什幺都做不了。你离开的那一天对我来说并不是最难过的,我更难面对的是你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日子里我对你的怀念,和不经意间忘记你已经走了的事实。

我坏了的伞再也没人修了,再也不会有人把我每年的生日都用红笔在日历上圈出来了。晚上我再也听不见你的打呼噜声——以前我总觉得你呼噜声太大太吵可我现在连觉都睡不好了,我好想在你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入睡,求它再也不要飘散在空气里。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原来的老家属大院。唐爷爷留我在他家吃饭,他问起你的身体状况,我低头一下子眼泪就喷薄而出,一滴一滴砸进饭碗里。那时候我何尝没自私狭隘地想过:“为什幺你的老朋友老战友都好好的,凭什幺你就走了呢, 凭什幺你就这样走了呢?”

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已经不在了啊。在我这大半年来每次半夜被噩梦惊醒或是频繁失眠辗转反侧的时候都想起你,“日子太难了啊,如果你在就好了。” 如果你在就好了。

我真的很难去回忆你,就像是重感冒痊愈或是壁虎长出尾巴这样的过程对我都太过难捱。我实在是太内疚又太遗憾,这种情绪一直伴随我,让我一提起你就眼眶发红不能抑制。

每次我去学校你都要送我去坐车,帮我提着行李等我上车后看我走远了才离开。有次我去广州你不知道,你问了外婆一周我去哪儿了,告诉你后你说我怎幺没告诉你就走了呢。我回去后外婆告诉我你担心了我好几天,那以后我无论去哪儿,都告诉你。可是现在我去了更远的地方念书,你却再也没有送我上车。我有了新的地方要出发,却没法告诉你。你看你怎幺也这样不说一声就离开了呢。

现在我只能隔着墓碑和你说话:“你别走啊再等等我吧,你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想去呢。”

我真的好想你,my grandfather。

最爱你的我

2014年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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