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源

相聚的欢愉是短暂的,梅里外转的第四天,我们在察瓦龙补充食品,继续行程。从这里开始,我们的协作队伍里增加了尼玛和扎西,尼玛已经是第三次和我们合作了。他们俩对察瓦龙到甲辛,翻越莫奈和红顶两个垭口这条路非常熟悉,每年都要到这一带挖虫草、贝母,捡拾松茸后往返德钦几次。有他俩的加盟,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

这一天,我们将暂别梅里雪山外转路,离开察瓦龙,在察瓦龙前面3公里的仁那村分路向右攀登那久和贡伯两座高山,下穿抵达卡瓦格博西面甲辛冰川冰舌附近的甲辛村。第六天从甲辛向西北做回环,翻越莫奈山垭口,穿越错改冰川。第七天沿战神玛兵扎拉旺堆北面翻越红顶垭口,向东北方向从斯农峡谷山脊下山。

心怀畏惧,观察梅里群峰看峡谷两岸炊烟升起

从仁那到那久垭口,海拔高差近1800米,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走这条路,我仍然心怀畏惧。道路不算陡不算险,却绵长难熬,有时是螺旋式的急升,有时是大“Z”字形的缓慢爬升,非常耗费体力。在这段路上,要依次从砂石带缓慢上升,向草坡、灌木、冷杉、砾石雪线带过渡。从这里往下看,怒江大峡谷和察瓦龙以及仁那、龙普等村寨尽收眼底,百公里外的高黎贡山主峰嘎娃嘎普雪山也在阳光下发出淡蓝色的光。一条简易的公路向龙普方向延伸,直通西藏左贡。间或能看到一队自驾的越野车队通过,三三两两的外转客也在这条路上缓慢行走,沿路翻越说拉垭口后直达梅里石。

太阳渐渐升高,察瓦龙渐行渐远。目光所及,怒江峡谷两岸村落农舍的炊烟已经散去,人们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翻过海拔3830米的那久垭口,抵达那久牧场。牧场呈正方形,长约100米,宽约80米,这里是从梅里雪山西坡观察梅里群峰的最好位置。多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曾有幸看到过卡瓦格博峰西面的壮美景色,卡瓦格博在这个方向展现了不同的梅里。与在德钦方向看到的完美“金字塔”峰顶不同的是,在这里看到的卡瓦格博,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海螺倒扣在大地母亲的怀里,威武中又有些妩媚。

我曾在这里偶遇云南着名探险家高家虎。我和高家虎很熟悉,我比他长几岁,我们之间一直以哥弟相称。2010年1月23日,我突然得知家虎兄弟在梅里雪山探险失踪的消息,经过多方多日搜救寻找,至今杳无音讯。家虎兄弟的失踪一直是我们户外圈朋友们心中的痛。

危险重重,穿越错改冰川在荒废的牧场上过夜

我曾在2010年夏天第一次登上4760米的莫奈垭口,此时又再次站在这里,巨大的错改冰川展现在眼前。

错改冰川是一条海洋性冰川,长度达到2600米,最宽处近800多米。海洋性冰川是海洋性气候条件影响下发育的冰川,环梅里雪山的明永冰川、缅次姆冰川、曲那冰川、甲应冰川、错改冰川、扭巴冰川、斯农冰川,都属于受印度洋暖湿气流控制影响而形成的海洋性冰川。由于它们受海洋湿润气流的控制和影响,气候湿润,因此降雪量大、雪线较低、活动性强,冰舌常能伸延到海拔较低的森林带内,对地表的侵蚀、切割、塑造性强,常常引发泥石流、滑坡、冰崩等自然灾害。

错改冰川横亘在眼前,要到达冰川对面的错改湖,必须从冰川切割下陷的边坡下去,穿过冰川,再爬上对岸的陡坡,向右穿过原始森林,徒步一小时才能到达。

下山的路非常陡峭,到处是裸露风化的岩石,高悬在头部上空,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令人心惊肉跳。浓雾一阵阵袭来,又一片片散去,间或阴间或晴。为了防止后面的队员踩落石块砸伤前面的队友,我们只能一个一个下山,待前面的人到达安全地带,后面的队员才接着走。

穿越冰川,特别是这样的海洋性冰川,危险重重。冰川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冰窟窿和冰裂缝,要命的是,它们还被薄厚不均、虚实不同的泥沙和石头所覆盖,很多地方是虚掩着的,表面上看不出来,下面也许就是冰块融化后形成的漏斗或空洞,不小心一脚踏上去,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胆颤心惊、小心翼翼地穿过冰川,爬上陡坡,天已经完全黑了,还要右拐穿越边坡上的原始森林。今年雨水多,森林里的植物生长茂密,很多小路被植物覆盖,我们只能借着头灯的光亮,仔细辨认协作团队走过时留下的痕迹,比如一块擦掉的苔藓,一丛倒伏的灌木或者一根折断的树枝新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错改湖方向突围。渐渐地,小路两旁的树枝上出现了经幡和风马旗,意味着快到错改湖了。

错改湖坐落在雪山的下面,错改冰川冰舌的西北侧。小湖面积不大,大约2000平方米。错改湖又称为嘛咪湖,“嘛咪”在藏语里是酥油灯的意思,因湖边一块状如酥油灯的黑色石头而得名,因此又称为酥油灯湖。在藏传佛教里,酥油灯是精神之灯、照世之灯。传说,错改湖是神女缅次姆供奉酥油灯的地方,每到藏历新年,缅次姆都要在丈夫卡瓦格博的陪同下,带着儿子布迥松阶吾学来到错改湖边,供奉酥油灯,祈求驱除黑暗,散发光明与温暖,照亮世界。

错改牧场离冰川的顶部很近,中间只是隔着一小片带状的森林。康珠说他们就在草地上露天过夜了,可这样的环境里,夜里温度极低,我担心年轻的协作们受不了严寒,更担心晚上如果下雨有人着凉生病,第二天无法翻越红顶垭口,就会重蹈当年队友严重高反被救援的覆辙。

来不及放下背包,我指挥康珠带人抢修附近的破败牛棚,借助头灯的光亮,我们把散落四周的木块和横梁集中起来,先把倒塌的围墙重新垒好,用砍刀把牛棚内茂盛的荆棘野草全部砍光,然后在顶上架上横梁,铺上木块,压上石头,确保稳固安全之后,从附近取来树叶铺在地上,在墙角燃烧起一堆篝火。整个牛棚一下子温暖起来,协作们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的心也安定下来。

在海拔4030米的错改湖边过夜,夜空明净如洗,头顶满天的繁星,一颗比一颗璀璨夺目。偶有冰雪崩塌发出的轰隆隆巨响在夜空掠过,冰崩下坠掀起的气浪掠过牧场上方环绕的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也许是冰崩的惊扰,天快亮时,远方的森林中传出一阵阵熊的嘶吼。多次穿越梅里雪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熊叫了,而就在穿越错改冰川的路上,我们还发现了两堆熊的粪便,只是无缘与熊见面。康珠说,你们想见熊,熊也想见你们,你们城里人细皮嫩肉的,熊喜欢,这样今年它们就可以过冬了。协作们哄堂大笑。我们在玩笑声中收拾营地,准备出发。连续多日的罐头方便面,使我的胃口极差,泡了一杯奶粉,吃了两块蛋黄派,便和大伙一起匆匆上路。

一别阴影,重走“救援之路”眺望远方卡瓦格博峰

从错改牧场出发,这一天只需上升900多米,就可以翻过红顶垭口而直下2800米,直抵澜沧江边的梅里石。

红顶垭口下,初达玛牧场的牛棚屋顶已经换成蓝色的彩钢瓦,这种彩钢瓦在藏区很常见并且深受藏民的欢迎。但是要把这些彩钢瓦从海拔2000多米的澜沧江边运上来,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骡马力。牛棚的主人不知道去向,尼玛说,这一季正是挖贝母的时候,可能是采药去了。牛棚内的生活用品用具倒是齐备,打酥油茶的茶桶,烧水的锅,吃饭的碗都不缺。靠墙的木架子上整齐码放着主人采挖的山货和制作好的酸奶渣以及酥油,那是全家人辛苦了一个夏秋,赖以为生的劳动果实。

牛圈里忽然传来小牛的哞哞声。我们过去一看,一头黑底白花的小牛被拴在柱子上冲我们直叫。尼玛凭经验说,这头小牛已经饿了两三天了,主人再不回来就要被饿死,但放它出去吃草的话,如果今天晚上主人不回来,夜里它也可能会被熊或者狼吃掉。这个季节正是熊冬眠前大量储存脂肪的时候。尼玛估摸着主人今天应该回来了,所以解下小牛的绳子,打开圈门。小牛撒着欢,一阵风似地出门觅食去了。

2010年10月,我们第一次穿越梅里雪山西坡时,产生高原反应的队友正是在这个牛棚昏迷的,对他的救援也就是从这个牛棚开始。那时漫天的大雪使这一带能见度极低,往上看不见垭口的方向,往下看不到峡谷的情景。而今天天气晴好,虽然从峡谷底部升腾的一阵阵浓雾不断向垭口方向涌来,但浓雾散去又是晴朗。康珠带着协作团队从另一条路直线上红顶垭口。尼玛领着我们还是走当年的“救援之路”,虽然道路稍远,但这样走山路要平缓一些。

行走在这条曾经给我带来紧张、恐惧、无奈、挣扎的路上,虽然还有些心理阴影,但今天的心境倒是轻松愉悦。尼玛在前面引路,平时不紧不慢、始终保持匀速的赵哥突然像加足了柴油的拖拉机,紧随其后,蚂蚱也像是打了鸡血,脚步很快。倒是我和丈量山河状况不佳,吃力地落在后面,他昨天吃坏了肚子,我也因胃肠不好,浑身乏力。

当年从牧场到垭口,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不知积雪下面的路况,记忆中是跌跌撞撞背着山友艰难地前行。今天能见度很好,只见笔直的陡坡上覆盖着大量风化而滑落的青色石片,有的薄如刀片,有的状如裂碎的玻璃,犬牙交错,层层叠叠,稍有不慎,一旦踩滑,便会带动一大片石板石片滑坠,黑黢黢一片覆满整个垭口,令人毛骨悚然。难以想象当年竟然可以将一个120多斤的人背上这幺高的垭口。

站在海拔4960米的红顶垭口,向左,能够看到远方的说拉垭口;向右,是护卫着卡瓦格博的战神玛兵扎拉旺堆峰。

渐渐地,一幅壮阔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只见年轻俊美的卡瓦格博右手握着白缎彩箭,左手拿着白心至宝如意,身披绣有招财螺纹花团的白锦披风,头戴白螺头盔,身着画有金刚图案的闪光铠甲,骑着一匹新辔松石笼头的鹅白骏马,右挂虎皮箭囊,左挂豹皮鞘,威风凛凛,雄姿英发。陪伴在卡瓦格博右边的海神缅茨姆美丽高贵,依偎在身边的儿子布迥松阶吾学顽皮可爱。左边的战神玛兵扎拉旺堆手持钢叉,威武凶猛,守护着他的主人。卡瓦格博在巴乌八蒙、吉娃仁安、帕巴乃丁吉着等众山神的簇拥下,驾着七彩祥云巡视神山。

千百年来,神山、圣湖的崇拜信仰以其深邃的内涵、奥妙的哲理和生动的活动形式深深根植于藏民的魂灵当中。藏族的父老乡亲举行各种盛大而隆重的节日,通过插彩箭、放风马、风马旗祭、插挂经幡、煨桑、放生、转神山、磕长头、献供、诵经等民间习俗,来展现青藏高原文化源远流长的历史,也展现了人类追求自然、向往自然,人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美好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