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波

网上看到罗老师的几张照片,热情、阳光、干净、踏实,像个小太阳,和我以前一个朋友很相像——他还没有成为名师、专家时也这样——热情,光亮,踏实,明净。

罗老师的书稿,我认为他谈论的基点在于课堂艺术,非常实在,操作性很强。比如从“文眼”(见《阅读教学五个关键词》一文)入手,不管在小学、初高中都是很好的切入点,如微创手术,于小处做大文章。每一篇能选进教材的都可说是典范的文章,标题、详略、结构、文字等都是经过精心的选择或者改动的,由“文眼”入手是最简捷的办法。再比如罗老师谈到的课堂的“点”与“面”的问题也谈得很深入。“线”涉及文章的整体性,“面”的问题则是很多老师肢解文本时很容易忽略的,“面”体现的对教学视野和高度的重视。这两个问题触及了文本阅读的常识性问题,让语文回归常识,回归最基础的层面,这是当下语文教学花团锦簇下需要的根本思维。章熊曾经说过,一篇文章只有三个问题:写什幺;为什幺写;怎幺写。写什幺,直指教学内容;为什幺写,指向写作意图;怎幺写,则显现写作技巧。从最基础的问题入手,语文教学方能扫除诸多迷障,达于清明。罗老师的这种见识和直觉,某种意义上说是他沉稳、朴实个性的自然显现。

阅读一本书,某种意义上是在触摸一个人的灵魂。罗老师有两个灵魂:一方面他专注于宁静的研究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是热情的从教者。他非常安静地思考每堂课、每个文本,咀嚼、反刍,试图去把握语文教学的基本方法,并力图将它上升为一种理论,这种生活的直接显现则是一篇又一篇的论文。他又力图使语文成为个人和学生的生活方式。他努力使课堂“高潮迭起”,提倡课堂的“教学机智”,将知识的传授与能力的训练变成一种语文素养的沉淀。这正是语文教学更高的目标,它不仅使人获得知识和真理,它更使人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富于内涵的人。当语文成为人的一种生活方式,人就不再将语文作为某种手段去理解语文,不再把语文放在自身之外,而是自身就是这个方式,以这个方式去把握真理,同时成就自身。

《在语文与生活之间》一文里,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罗老师对语文生活性的强调。他谈到“非连续性文本”正是试图强调拓展语文教学内容的边界,将具有生活实用性的图表、清单、地图、索引等文本引入语文课堂,这一方面使语文的实用功能大大增加,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语文回归到思维原点的教学思考方式。古人画符号而成文字,文字界定类别,类别让生活条理清楚。语文教学一直以来热衷于种种方法论的研究,却疏于根源性问题的研究。语文一开始作为古人认识世界并对世界建立起基本认知体系的工具之一,它如何成为可能?语文完成了对万物的命名之后,它如何去描述世界、描述万物之间的关系?(可以说,“非连续性文本”的教学正是试图去恢复语文和生活之间的关系。)语文描述世界、描述万物之间的关系,同物理、化学等学科有何不同?语文完成了这种描述之后,它如何与个人的生命发生呼应,并沉潜到个人生命的内里,影响生命的基本气质?个人生命特质又如何在语文里显现,不同的生命个体如何都能得到语文的钟爱,成为一个有语文生命的人?这些问题都是语文教学的根源性问题,不厘清这些问题,某种意义上说语文教学不管怎样招数迭出,都只能是隔靴搔痒。

在罗老师的《从优质教学的形成谈教师的作为》、《思考,从直觉走向理性》等文章里都可以看到他的扎实,从大量的课堂实例里,也能感知到他的课堂生动性,他将扎实的基础传授和个人热情与踏实的人格结合得很好,这正是他教学成功的地方。很多老师把教学的扎实做成了呆板,把为人的热情在课堂上表现为花哨的表演,意义都不大。写到这里,我的眼前又浮出罗老师的照片,一个热情,光亮,踏实,明净的人。在当下的语文界,我们可能只有在那些刚出道的老师那里才能看到这样的面容,而一旦在课堂上摸打滚爬数年之后,我们往往看到的是被枯燥的知识和一次次考试冻伤的僵死的面容;也有一些人借着语文界的腐败机制顺级而上成为名师、专家,种种获名获利使他们忘记了语文的基本品质,他们贩卖着各种泊来的理论,满脸伪装的儒雅谦和,内心却是得意和傲慢。语文通过词语和文法将个人生命与世界连结在一起,由于对词语的不正确理解,个人的语文生命与世界犹如隔着一层膜,外在与内在无法融合在一起,个人生命得不到自由,思维方法乖谬失智,对世界的认知则是歪曲的,个体生命则伪饰腐化。看多了所谓的名师、专家的可笑,罗老师脸上浮现的纯真让我特别感动。我希望他能一直保有这样的真实的笑容,让我能够多找到一个理由以坚持我对语文教学的热爱。

我读过罗老师另种风格的文章《语文课是一篇散文》《诗意的教育》等,很有感触。因此,我还期待罗老师的下一本书,并且我希望是一本散文集或者诗选。《知性语文》一书显现了罗老师语文教学注重基础性和操作性的一面,我还希望在新的书里能让我看到罗老师对语文教学的诗性品质的重视。我一直认为语文的基本品质应该把“诗性”放在教学“基础性”之上的,由基础性逐渐引向诗性。一直记得本雅明说过:“一件比歌唱更可怕的武器……即沉默。”“诗性”是沉默,是一种对喧嚣的抵抗,是对自我内在世界的提升及修养,也是一种基本的文化素养。基础性即工具性,诗性则关乎人格、品德、生活方式上的慢与快乐,这是更重要的事。我从自己的浮躁去理解浮躁,在自己对课堂的热情里去寻找成就感,在成就感里打击自己的成就感,然后慢慢去理解“诗”。可是因为诗歌太难,所以也就只学会尽可能在课堂里借助一两段,或者几段的诗意性的文字,去营建几分钟的诗意。我一直认为一堂语文课不管是上什幺教学内容,都应该有那三两分钟,让学生和我们脱离生活的尘埃,进入到天空里去看见云、风、光影、星辰、遥远的童年、渺不可寻的宇宙及他方。我总是从课堂得到快乐与幸福,正是在应试的教学里寻找到这样的方法,使自己得到拯救。

语文的诗性首先是一种对词语感知所体验到的美感。尼采说:“在美的方面有许多个人的经历和体会,有大量最独特的强烈感受、欲望、惊叹和陶醉。”司汤达则说得更直接,他说:“美许诺幸福。”语文所营建的世界不管关涉的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是美好还是丑陋,是真实或是魔幻,它通过词语的表现都会显现为一种难以描述的美。作为语文老师与这些词语日日相对耳鬓厮磨,生命就是有福的。语文的诗性还沉潜为人格和修养的诗性品质。现实其实相当不堪,生活也常会蒙上尘埃,语文深入到自然和世界最内部的真实里,并使其光亮得到释放。学习语文正是一场遭遇,我们与美相遇。按海德格尔的说法,“它得以进入直接的感觉性的显像,然而同时又向存在飞升;它同时是感染和解放”。通过语文,我们像一朵玫瑰开放那样,从自身展开自己、显示自己,我们超越于生活,成为“诗”本身。作为语文老师,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学生,这都应该是一种先在的要求。

文字至此,夜色已深。看看落下的这些话语,突然发现颇多离题。权且当这是与罗老师的一次文字对晤,当这是基于共同的对语文的热爱的一次对谈吧。隔着这夜的寂静,语文的声音响动在南京与厦门的天空,我的文字落在屏幕上,罗老师的面容常常浮动在眼前。我将之当成由语文衍生开来的缘分。

到南京参加培训住了一个月,对南京印象非常的好。这是一个有着深远文化根脉的地方。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有一种存在,比我们的存在要更强大。谈论玄武湖时,我借助绵渺的水的气息和船侧的水声得以回忆,这样我才可以谈论。而当时即境,向着湖心漫溯,我和你们无可谈论,因为我在一刹那的恍惚之中,曾经触及了存在。不可言说。”此刻,玄武湖的水光月色,飘浮在身边。

(作者单位:厦门松柏中学)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