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伟+张小玲

保定文化有三宝,“一文一武一衙署”。其中的“文”,指的是莲池书院。今天的莲池书院,是一处旅游胜地,它的名气所在,人们大概会将其与经济、休闲联系起来。其实,它有着悠久的历史,也有深厚的文化意蕴。近三百年来,朝晖夕阴,风云变幻,它目睹了清王朝由盛转衰的历史,而它自身,也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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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池书院因莲池而得名。据《青苑县志》记载,莲花池是元代守帅张柔所建,他在临漪亭的基础上增建馆榭台阁,奠定了后世的规模。明代时,经历任地方官修复扩建,到后来“蔚成巨观”,莲漪夏艳也成了保定古城的八景之一。

清前期,鉴于明末东林书院牵涉朝政及其所引发的党争等原因,新入主中原建立政权的清王朝对书院多有戒备,禁止设立书院。至雍正朝,清王朝的统治已经基本稳固,才放宽了政策,鼓励地方政府兴办书院以培育人才。雍正十一年(1733),朝廷令各省省城设立书院,当时直隶总督李卫认为“畿辅首善之地,应诏宜先”,而莲池“亭馆就荒,池水阏遏不东注。顾以林泉幽邃,云物苍然,于士子读书为宜”。又因“会城当西南十省孔道,贵戚近臣奉朝命往来,及分节畿辅大僚以公事来往者,郡无公所,假馆市廛”,不足以“佐明德恢政体也”,于是李卫会同布政司王谟、按察使窦启英、清河道台彭家廉、保定知府朱寿图以及清苑县令徐备泰等人会商,在古莲花池处兴工建造书院与使馆。该年五月兴工,九月落成,命名莲池书院,有厅事堂五间,精舍三间,廊庑共十一间,群房共四十余间,其经费一部分由当地政府拨付,不足部分由总督李卫捐养廉银支给。书院建成,即成直隶全省最高学府,延请名师宿儒主讲,招集诸生肄业其中(李卫《莲花池修建书院增置使馆碑》)。莲池书院的历史画卷自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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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雍正两朝,社会整体稳定,经济发展迅速,已是盛世迹象。到了乾隆朝,这一稳定局面继续保持,物阜民丰,人民安居,国家昌盛。此时,朝廷重视文教,乾隆皇帝自身文化修养较高,对书院也十分热心,他登基之初,就颁布诏令,要求各省“凡书院之长,必选经明行修、足为多士模范者,以礼聘之。负笈生徒,必择乡里秀异、沉潜学问者,肄业其中”。(《训饬直省书院师生》)他在位的60年间,新建、修复书院1396所,居历朝之首。或许是出于对莲池风景的喜爱,乾隆十年(1745),莲池被辟为行宫,书院的南园被改为行宫,并筑起墙垣,使行宫和书院隔开。莲池书院作为一省最高学府,历任总督常来巡视,又因与行宫仅有一墙之隔,也便于皇帝临幸,乾隆皇帝就曾三次到书院视察学生的课业。他曾即景题诗给直隶总督道:“直省督勤书院规,保阳独此号莲池。风开首善为倡率,文运方当春午时。”赞赏他们的办院成效。对院中的师生,乾隆也曾赐诗勉励:“兹来阅诸生,颇觉知趣向。所期正学敦,讵夸词藻畅。处为传道器,出作济世匠。棫朴方在此,勗之毋或忘。”可以想见当时官方对莲池书院的重视及所寄厚望。

由于朝廷的重视,这一时期书院所请山长也多饱学宿儒,其中以汪师韩、章学诚尤为著名。汪师韩(1707-?),字抒怀,自号韩门,又号上湖,浙江钱塘(今杭州)人,雍正十一年(1733)进士,工诗,于经学亦多有研究,有《谈诗录》《诗学纂闻》《观象居易传笺》等著述十多种。乾隆八年,汪师韩任湖南学政,后主讲莲池书院。章学诚(1738-1801),字实斋,号少岩,浙江会稽(今绍兴)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进士。章氏毕生从事著述修志与书院讲学,曾先后主讲于定州定武书院、肥乡清漳书院、保定莲池书院等,有《文史通义》《方地辩体》等著述多种传世,其中《文史通义》一书尤为人推崇,其修志论著对后世方志学的发展也有很大贡献。这些名士在主讲莲池书院期间,无疑会对书院的人才培养、学术发展起到重要作用。著名学者,再加上政府官员乃至乾隆皇帝的亲笔题咏和赞扬,莲池书院得以名扬全国。国运昌盛,文化事业繁荣,此时的莲池书院正处于鼎盛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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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朝之后,人口的压力引发生态环境的破坏,连锁反应之下,社会开始动荡,清帝国已然走上了下坡路。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方,也正经历着一场机器代替人工的革命。它们似乎处在两个平行的世界中,彼此隔绝。书院的莲花开了又落,秋月春风等闲度,青灯黄卷圣贤书,八股文、试帖诗,士子们的世界依旧是以前的世界。

道光二十年(1840)珠江口洋面上的炮响,打破了清帝国统治者的迷梦。之后,这一古老文明的国度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创伤与屈辱。面对这三千年未有之变局,士大夫开始思索救国的道路。他们无不认为教育对于振兴国家有重要意义。鉴于此,他们开始反思传统的教育内容,一些学者开始倡导学习一种不同于以往只针对科举考试的学问,即经史之学。此风气所及,书院课程也有了变化。光绪四年(1878)黄彭年重领书院讲席,于书院增设朴学课,侧重经世致用。黄氏认为,“学术不根于经史,斯人才难底于纯全”,其教学宗旨,并非全在科举之学,而是要讲求学问,长养品德,致于实用,“穷则以孝弟忠信化其乡,达则以经济文章酬乎世”。光绪八年(1882),黄氏建学古堂,广储书籍,明立章程,增开经学、史学课程。书院士子们于八股文、试帖诗之外,开始学习经、史课程。

据曾肄业莲池书院的邢赞亭回忆,莲池之有经古课,虽由黄开其端,然士子之知有学问,实自张、吴始。张即张裕钊,吴即吴汝纶,二人任院长期间,书院的教学发生了很大变化。尤其是吴汝纶,他曾为曾国藩幕僚,因两江总督兼理对外事务,作为幕僚的吴汝纶自然也要了解“夷务”“夷情”,这就大大开阔了眼界,对西学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之前莲池书院每月分官课、斋课、古课,官、斋课考科举考试的内容,即八股文、试帖诗,古课考经、史、策论。吴汝纶看到“时局日棘,后来之变未知所底,帖括之学殆不足以应之,将欲振人才,弘济多难,自非通知古今,涵茹学识,未易领此”(《桐城吴汝纶年谱》),认为抱守旧的学问,难以同西方列强相抗,必须通外语,熟夷情,才能在国家危急时有所裨益。他力行施教,贯彻“必使博知世变,易其守旧,谓非举中外学术会于一冶,以陶铸而裁成之,终不能成有用之材”的方针,选择学生十余人,向英国传教士学习英文,约以五年为期限。又向李鸿章请求拨款,开设东文学堂,请日本人野口多内任教习,并且招收外国学生。这在当时无疑开风气之先,古老书院呈现出了新气象,迈开了近代化的步伐。

然而,吴汝纶创建外语学堂的举动并不为时人所理解,“群情骇怪,起而非议”。光绪二十六年(1900)庚子事变,无知者将其与洋教联系起来,更想要借此打击。是年八月,八国联军入侵,驻保定十余月之久,莲池书院也多半遭受焚毁。后来虽经部分修复,但清帝国国运渐衰,书院也是江河日下。光绪二十七年(1901),清政府改书院为学堂。此后,莲池书院改为校士馆,后又改为文学馆。书院同清帝国一起,渐渐走到了历史的尽头。武昌起义后,革命风暴席卷全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全国半数以上的省份宣布独立,清朝的统治土崩瓦解,清帝国的统治结束,成立了新的中华民国。同年,莲池书院被改为保定第二师范附属小学。

如今的莲池书院,每逢周末与节假日,游人如织。经历一百多年光阴,惯看世事变幻,书院深沉静默得如同它门前的石阶。但是,正如古人所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谁又能不被它的深厚底蕴所吸引呢?谁又能不驻足多看一眼呢?

(作者单位:湖南大学岳麓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