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麒

《红楼梦》是中国最杰出的长篇小说，影响世界深广。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中说：

在中国，小说是向来不算文学的。在轻视的眼光下，自从18世纪末的《红楼梦》以后，实在也没有产生什么较伟大的作品。

我想《红楼梦》的伟大之处不只是作者写作技巧的高超，更在于曹雪芹真实地展现了他的时代，他奉献给读者的是他的热血，是他的一颗赤诚之心。在全面振兴经济、实现民族复兴的当下，我们应该以宽广的经济视野来阅读和理解《红楼梦》，还原其本来面目，理解书的经济寓意和道路指引。

《红楼梦》是一部经济大书，它不是一部言情小说，如果一定要说它言情，那也是反映经济轨迹变化下的人们的情感嬗变，人的萎缩、迷离和挣扎状态，总之它受到经济的制约和影响，写的是特定的经济状况下的爱情的滋生和幻灭。

《红楼梦》这部小说以贾宝玉和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悲剧为主要线索，通过对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兴衰荣辱过程的描写，深刻而广泛地展示了多姿多彩的人情世故和风土文化，是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

《红楼梦》一书勾勒出一幅广阔的封建社会生活画卷，是中国古代社会的百科全书。

《红楼梦》具有高度的文学性、思想性和卓越的艺术成就，是伟大的现实主义长篇巨著，是中国古代世情小说的巅峰之作，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才子佳人小说。所以，它的厚重与深奥让许多人望而却步，没有一定的传统文化与国学知识的积淀，是很难读下去的。

林黛玉进了贾府，小小的年纪。她为什么要进贾府？她进贾府的心情，与人交往时性格的种种扭曲，都要细细地阅读、理解。林黛玉刚来贾府时，“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林黛玉去拜见贾政，贾政不在家，于是王夫人就顺便说了一些话，并且规劝林黛玉，让她不要理贾宝玉，并称“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于是她这样回复王夫人：“舅母说的可是含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的，岂得去沾惹之理？”这里，悄悄表现楚黛玉的“警惕”，暂时忘掉了“留心”和“在意”，但她褪下了身上的盔甲，那就是进入豪门大户之下的故作矜持。不敢展现真实的自己；薛宝钗出生于皇商家庭，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姑娘，她与贾府经济上的往来，与贾府实际当家人王熙凤（她是来自王府的）图腾、振兴家族的梦想，以及与贾宝玉治家理念上有许多摩擦、交会……等等，都不能视而不见。还有王熙凤经济思想的流俗、惯随，性格的偏执、狂妄；贾母作为“老封君”，其“居宜气，养宜体”的前提是花销经济、服侍经济，所以她相信“树倒猢狲散”。她为呵护那棵大树耗尽了心血，一辈子都这样，是否值得？贾府的族人受的什么教育，读的都是什么样的书，八股文对国计民生又有什么样的积极作用？这些问题既有经济的成分，又超脱了经济本身。贾府为什么垮塌？四大家族为什么灭亡？封建制度为什么最终要被资本主义取代？这些问题，书中都艺术地、形象地做了阐释和说明，这绝非是“言情”和“淫书”所能概括得了的。

理解了《红楼梦》的经济意义，就不难看出18世纪到19世纪的中国。进入18世纪，中国的隐忧开始逐步显现，政治、经济、文化发展遭遇瓶颈，社会危机频发。当中国陶醉于“天朝上国”的神话中时，西方世界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革命在各国蓬勃兴起。到19世纪的中西大分流，中国与世界的不同走向，直接影响了近现代中国的命运。那时候的中国，封建贵族开始沉沦，封建经济开始瓦解，封建秩序开始崩溃。那是个群情激荡、潮起潮落的时代，在东方，一个拥有几千年文明的古老国度，她的儿女们的命运、生计、爱情和梦幻，都浓缩在《红楼梦》这本激荡的书里，给世界以惊醒和震撼，也给人们以持续的反思。

当下我们阅读和研究《红楼梦》就要紧紧抓住它的经济肌理，在关乎人类发展走向和性命攸关的环节上细细揣摩和体会：贾府的危机是否可以避免？其根源何在，错误何在；王熙凤的资本运作里到底缺少哪根“弦”，资本运作必须依托于产业，那贾府的产业又在何处？王熙凤了解、知道这些吗？向来与贾府有经济勾连的那些王公贵族们了解、知道吗？

不要忽略了曹雪芹在《红楼梦》中为我们留下的那么多思考。《红楼梦》家道中兴、兰桂齐芳的情节安排已为大家所公认，但怎么中兴又如何破局，人们各自都有不同的设计和思考。这其实正反映出各自的思想境界和认知水平。贾桂（贾宝玉的遗腹子）长大后，将伙同其族兄贾兰挑起振兴贾府的重任，那他们依靠哪些人、哪些社会力量，发展哪些产业，靠什么进行资本累积等，都需要有世界眼光，顺应时代的潮流。他们的父辈贾宝玉一直在思索、探寻的路上。他的“出家”，其实并不是去当和尚道士，而是去寻找崭新的道路——那就是自由、平等、富足的人生境界。贾宝玉追求人人平等的生活，他的心中早已没有尊卑人设的关系；贾宝玉是洋货的遵从者和享用者，他支持自由贸易和货物的自由流动；他是反封建的，他看好姐姐贾探春的大观园兴农方略，提倡货物的多样化、差异化，赞成发展自己的小商品生产。贾探春最后远嫁他国，是他心中不舍的留笔，探春终将回来，为贾府的勃兴、壮大，提供别国成功的经验。

人，不能脱离经济和社会发展而独自发展。绚烂、凄迷的爱情之花之所以绚烂、凄迷，都因为经济在起作用。人情小说、言情小说、志怪小说，等等，无不打上鲜明的经济烙印，记录下拼死为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智者和他们的理性思考。像美国优秀长篇小说《赚大钱》、英国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等作品一样，《红楼梦》也描写了特定的历史时代以及在此背景下人们的物质和精神生活，尤其是爱情，因而备受关注。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红楼梦》演绎、反映客观经济规律救世济民，在今天具有特殊的意义。

（作者系文化学者，中国红楼梦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