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微山县第一中学/卞玉珂

她的菜摊子倒了,几棵水灵灵的青菜滚到土路边,蒙上灰扑扑的尘埃。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忙不迭地去拾那几棵可怜的菜。可那晃晃悠悠的木板车上又滚下一串西红柿,磕在地上,溅出红色的浆。

我在隐蔽处的树荫下,见她狼狈地抱着一怀绿意赶来,周遭商贩皆合着眼打盹,无人注意到这一方小小的慌张。她张了张嘴,却什幺都没说出。我垂下头,用脚碾着一簇无辜的草。

该去帮忙吗?

她面对着这一地狼藉,局促而茫然。我看着她,往日种种不平悉数涌上心头。我背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是读初一那年因索要学费,她抄起凳子砸向我,一时失手留下的;我一年四季穿的衣裳,不知是她从何处捡来的,草草洗洗便丢给我,仿佛总带着挥不去的刺鼻气息;哦,还要多谢她“不吝赐教”,让我也练就了一副铁齿铜牙——我和人打嘴仗从未输过,一向以粗俗无礼取胜。

一件件往事掠过,我打定主意,朝身后浓荫再退一步,环臂旁观这无声的“喜剧”。

她抬起头,看见漠不关心的我,咧着嘴,像个傻子似的笑了,露出一口黄牙,牙上还沾着片菜叶。

我别开眼,俯头数着那簇被踩扁的草有几片叶子,却仍没出息地提醒自己——她确实傻了,这个暴躁、野蛮、毫不体面的被我叫作“妈”的女人,从楼梯上摔下来,把脑子摔坏了,但她仍维持着这些年来的习惯——种菜,收菜,卖菜。唯一不同的是,难得对我有了好脸色。

但瞧着那一张傻气的脸,我总感到心情复杂。挨她的骂久了,我竟不习惯她如今的笑意。她兴高采烈地冲我挥手,刚捡起的卷心菜又咕噜噜地滚落。

我想移开视线,但却想起那年她失手砸伤我脊背后惊慌失措地载我冲向医院,掏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无助又固执地重复道:“救我闺女……救我闺女……”我想起深夜曾见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对着一摊零碎的毛票红了眼眶,扳着手指算那无底洞似的欠款。我想起她越来越弯的脊背,想起无意中听见她向人炫耀:“我闺女可厉害了……”

我想起她,这些年与我相依为命的,我的妈。

我踌躇着迈出脚步,她站在那儿,像多年前那个尚未被生活打磨得面目全非的女子,穿过岁月,冲我招手。阳光太烫了,烫得我眼眶都微微发热,烫得我的一颗心,都燃起灼灼的光。

妈,别动,我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