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荟蓉

好久没联系的从弟陈龙给我打来电话:“康哥,我生儿子了,过年回老家喝酒吧!”我高兴地回应:“好啊,恭喜恭喜!一定回去!”我之所以答应得这幺爽快,主要是被“回老家”这三个字打动了。十年前,我父母就相继去世了。为了方便祭拜,我把他们安葬在县城的公墓里。从那以后,我就没怎幺回过那个叫“七屋台”的老家了。据说七屋台祖上的人是从山西迁来的,七个儿子绵延成了七屋台这个村子。谁家办红白喜事,全村的人都去帮忙,礼金只是象征性地给一点。我记得我妈去世时,他们每家送的是五十元。

吃席那天,我坐大巴车回七屋台。一进村子,亲切的乡音扑面而来:“阿康,回来啦!”我忙着递烟:“四爹、二叔、幺叔,抽烟!”祖父是长房,所以我的辈分低,见到十几岁的孩子,我都得叫“叔”。

村子的变化真大,家家户户都盖上了高楼。陈龙从张灯结彩的洋楼里跑出来:“康哥,可把你盼回来啦!快请坐!”他拿来毛笔和墨水,摆开红纸:“康哥,你是咱们老陈家的文曲星,给娃写副对联吧!”我不过是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在县城教书。我是当年村子里第一个端上铁饭碗的人,因此总被他们喊文曲星。父母在时,每年放寒假,全村的春联都是我写的。我看着他老婆翠叶抱着的胖娃娃,问:“都快一岁了?我还以为是请满月酒呢!”三叔在旁边提醒:“平时大家都在外面打工,小孩子满月和周岁都在年底一块儿请客了。你要喝两天酒哦!”

我给孩子写了一副嵌名联,陈龙欢天喜地去挂对联。我小声问三叔:“两桩事,咋送礼金?”三叔说:“每桩事一百,你四叔负责收礼金。”现在物价上涨,两百元吃两天酒,实在不好意思。我想就送四百元吧,又觉得“四”的谐音不好,于是将五百元递给四叔。四叔数了数,低声说:“阿康,你读书读愚了?五百,两个二百五!”我赶紧补上一张:“哦,对不起,数少了!”大伯扬着钞票,高喊起来:“六六大顺!龙龙,你康哥出贵手呢!”因为这六百元礼金,中午吃席时,陈龙强行把我拉到上席就座。

午饭后,我回了趟村东头的老屋。那已经不能算屋了,十多年的风雨将它变成了一堆瓦砾。这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人去屋塌,只留我独自在废墟前伤怀。“哦,是康子啊,回……”隔壁二婶从屋里走出来,话说了一半,拐了个弯,“快,来婶子家喝茶。”我鼻子一酸,父母不在了,我在自己家门口成了远客。

“康哥啊,你跑来这里干吗?我和陈龙到处找你呢!”翠叶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快回去跟娃的舅伯他们聊天吧,晚上就住在我们家……”

回去只聊了一会儿天,我就接到儿子陈跃的电话:“爸,我下午去水库钓鱼,回家的时候顺带把你从七屋台接回来吧!”我确实不想在陈龙家住宿,于是说:“你买四提酒、四盒糕点来……”我们家三代单传,家族里最亲的就是我父亲的四个堂弟,他们都还健在。我想让儿子给他们拜个年。每家两瓶酒,一盒糕点。儿子“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五爷爷”叫得甜,把几位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临别,老人家都要给他红包。儿子不接红包,逃进车里,四个红包还是被他们强塞进车里。路上,我打开其中一个红包,六百元,又打开其余三个红包,都是六百元。

小时候过年,祖父给我的压岁钱是六元。后来,父亲给我儿子的压岁钱是六十元。现在,陈跃收到了四个六百元。老了老了,这幺点事就让我的眼睛潮湿了。可谁让这是我割不断的亲人,我根深蒂固的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