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文亚

近年来,我从电视上看到一些地方入冬后大白菜滞销,有的白菜烂在地里,真感到可惜。前年腊月回老家,头次发现村里也有外来卖大白菜的。大白菜,曾经是我们北方农家的主打菜啊!

北方农村人对白菜是情有独钟的。我小时候,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前,我们那里单靠生产队分的白菜,农户是难以熬过漫长的冬天的。那时,白菜的吃法发挥到了极致:老菜叶、没有心儿的晒成干菜,留待来年的春天食用,剥下来的有选择地喂猪、喂鸡,平时炒白菜、熬白菜、凉拌白菜,做菜团子、菜粥,还生“杀”着吃,白菜疙瘩也格外腌制起来,白菜馅儿饺子、粉条炖肉白菜汤则是上品了。那时红白事餐桌上就有一道“凉白菜”,现在勉强保留下来的,就是办白事做汤了。

我做过种白菜的整套活儿。开始,利用村边的园子地,因平均分配土地,人口少的只是那么窄窄的一溜儿。“头伏萝卜二伏菜”,那时常阴雨潮热,要锄草、运肥、刨地、耧平,这些活儿一般就着雨后地湿时干,否则还需用水洇湿。选择的种子多是“小白口”和“青麻叶”,以后者为主。为了均匀,要把种子和上沙土,用耙子棱划深为一指左右,撒出趟儿来,还留出部分种子当预备队,再可着地撒些,以便到时候分批次吃。虫害多的地块还得往土里拌上点农药。如果种上后偏巧下雨了,就可能被拍死,要想办法补种,否则出苗稀稀拉拉,留着不够苗,毁了又可惜。等出苗后,间苗也是细致活儿,先是“拨”,把密的地方往疏里间,以不妨碍暂时的生长为原则,这样可以早早地吃上小白菜了。有经验的人,下次拔哪棵、怎么定苗,都心中有数。我起初就外行,拔来拔去,最后的结果是中间去一棵显得稀,不去又影响白菜正常生长,造成稀密不均。有了虫子,一般是手工捉拿,那可需要耐心细致地干啊!

农家说栽的白菜旺实。各家利用土炕那么大的地育苗,“大块”的地已经收获一茬庄稼了。栽白菜时,邻居、亲戚间互助,小孩也派上了用场。这边小心地铲下来,最好带着泥土,轻放在准备好的背筐或筛子上;那边有的用瓜铲挖个小坑,横竖力求大致成线,每棵放好后扶正埋实,以白菜心儿与地表平行最好,深了不发苗,浅了不易存活;有的挑水,拿着瓢小心地顺着白菜冲心儿。水是将就的,河渠里有水那是万幸,但更多的时候,要去村边的大濠去挑。因为经常有在濠里洗小孩褯子的,水面上也长绿藻,所以那水发点黄。为防止水的外溢,可以在水桶上放一两片蓖麻叶。一连几天要这样重复浇,懒的每天一次,勤的早晚各一次,甚至在阳光强烈的中午,还为白菜盖上一些树枝遮凉。曾听说一农户,留好的白菜横平竖直,原来是用绳子抻着,上小学的孩子利用所学知识计算后划印设的坑。白菜要扎根,锄地要跟上,地要保持疏松,防止蚂蚱、蛐蛐糟害,遇到心儿被虫子咬掉的要及时拔除。大家会不时到周边的地里看看,不说观摩学习,但互相提醒是常事。

后来发展到直接种白菜。先是豆角地闲下来坐等种白菜,或早春种的玉米熟了,有的也在玉米地里间作。我种过“小白口”,棵小,叶白,成熟早,拔了正好给“青麻叶”腾地方。白菜一般要浇三次水,早了烂根,有道是“不怕一水晚,就怕二水跟不上”。人们第一次浇地也凑齐儿,也许昨天机井无人问津,今天有人浇了,就引来一群带着铁锨的人。停电没有规律,人们也习以为常,就在机井旁、地头边拉家常,侃大山。第一次浇得上化肥,比如尿素、二胺。在白菜收获前半个月左右,要用谷秸或山药蔓绑一绑,这样有助于长心儿,收获时也少糟蹋。那时已经寒意袭人,干活儿得穿上袄。谁家的长势好,就成为大家称赞的话题。有的白菜确实立上个小孩也能撑住,长得好可不是吹牛啊!

立冬起白菜,给它安个家。农家一般往后拖,好像给白菜使劲长心儿的机会。听天气预报,看看天要降雪,起初用小推车,后来是小拉车、农用三轮车,人们不约而同地往返于田地和村庄之间。多年来人们是用手拧,白菜往往根部带土,后来才舍得用镰刀。不少人家有菜窖,是专门储存白菜的。没有菜窖的,就先把白菜放在阴凉处,四周用玉米秸围起来,等温度下降到一定程度,再把白菜移到相对上阳的地方(注:阳光能照到的相对暖和的地方),盖上塑料布,既防寒又减少鸡的闹腾。过一段时间,选择晴好的天,要晒白菜,老帮子会脱落,看看有没有伤热,有的是不是冻到心儿了。实在不能用的,有的当垃圾推出去,有的则放一边,等干了喂羊。白菜即使这样搁着也生长,而后面到来的正月会悄然告诉大白菜春天来了,白菜也一样的灵性,它好像伸着懒腰,极力地舒展,很快就孕育新的“娃娃”,那时吃起来就有些发“柴”了。

至今,我没因现在新鲜菜的增多而排斥白菜。我也疑惑,为什么自家的高压锅,做不出老家的粉条豆腐猪肉白菜放进大锅熬的滋味呢?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是事实,但我相信大白菜是不该消失的。它曾伴随我们走过多少岁月,怎么会被寻常百姓家弃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