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青
(江苏省金坛市金城镇卫生院，江苏 金坛 213200)
干燥综合征是一种慢性炎症性自身免疫性疾病，临床上以干燥性角结膜炎、口干燥症和伴发结缔组织病变为其特征，本病目前西医尚无根治之法。中医根据本病以口眼干燥为主要症状，一般将其归入“燥证”范畴。遵从“阴虚者必燥”及“肾苦燥、肝苦急”的理论，以往医家认为本病以肝肾阴虚证为多见［1，2］，其治疗宗“燥者濡之”之旨而以补益肝肾、滋阴生津为大法，常投以一贯煎、六味地黄丸等滋阴方剂，临床对部分干燥综合征确有缓解作用，但对某些病例疗效尚不理想［3］，可见治疗本病不能拘泥于滋润一法。
“阴虚生燥，燥胜则干”，干燥综合征因有口眼干燥等表现，故阴虚液燥是本病的主要病理，但仅从病因辨证方面即反映了本病的主要特点。并非所有燥证都责之于阴虚液燥，临床上不乏有因气虚、阳虚或湿阻、血瘀以及风胜等致燥的病例，故其治疗远非单纯“滋润”所宜。诚如喻昌在《医门法律·秋燥论》中所言:“若但以润治燥，不求病情，不适病所，犹未免失于粗疏耳。”气能生津化液，气顺则津液流通，且津血同源，可见燥之所成，也与气血失调有关。干燥综合征总的病理特征是津液输布失常、络阻气结［4］，故治疗尚需注意调畅气血。凡津液凝滞、输布失常致燥者，应升之、散之、流之，利气行血，布散津液以润燥，而此等药效又非“辛味”莫属。
其实以辛味治燥，古代早已有之。古人在治疗虚损津亏病证时，常于甘凉濡润药中参以辛味之品，如麦门冬汤中用半夏，炙甘草汤中配桂枝、生姜等，亦即以辛味药治疗某些燥证，实辟治燥之又一途径。
以辛味治燥，其导源于《素问·藏气法时论》“肾苦燥，急食辛以润之，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之论，乃指辛味药能通过行气促使气化作用，使津液敷布，而达到润燥生津之目的，此即所谓“辛润”之说［5～7］。张景岳《类经》亦云:“肾为水脏，藏精者也，阴病者苦燥，故宜食辛以润之。其能开腠理，致津液者，以辛能通气也。水中有真气，惟辛能达之，气至水也至，故可以润肾燥。”这里揭示了对肾气不化、气不化津、津液不能输布所致燥证的一种特殊治法。这对我们治疗干燥综合征不无启迪。笔者认为，治疗干燥综合征应重视“辛润”之说的灵活运用，以不断提高临床疗效。
如干燥综合征原属肝肾阴虚者，病延日久则阴虚气衰致气阴双亏，或阴损及阳而阴阳两虚。气虚失运则津失敷布，而阳虚气不化津，津液难以敷布，燥象益着。盖肾为水火之宅，内藏元阴元阳;若肾阳不足，无火以蒸液化津，或湿遏气津，无气升腾于上，津液不布，均会出现燥象。因此，临床上对干燥综合征肝肾阴虚者，当屡投滋阴补肾之剂而疗效不佳时，应考虑阴损及阳、阴阳两虚之可能。人身之津液必以气化而生，气旺则津生，故此时治疗中应参用辛温助阳、以资化源之法。如肉桂、细辛或附子等味辛而入肾通阳，倘在补肾养阴方中适当投入肉桂、细辛、附子之类，取其辛通补火而促进肾之气化，鼓舞肾阳以蒸液化津而上承诸窍，则口干、咽燥、目涩诸症缓解，所谓“阴得阳升而泉源不竭”是也。此乃辛味蒸液润燥之功能。
又如治疗干燥综合征见肺胃阴伤之象，若一味甘凉濡润，常因阴柔凉遏之性阻碍津液的化生和输布而燥涩之症反难解除，但如在养阴生津药中参以半夏、佛手、香橼或姜汁之类辛味，乃师麦门冬汤用半夏之意，以刚柔相济，则常获意外之效［7，8］。“盖辛能走气，能化液故也”(《儒门事亲·七方十剂绳墨订》)。辛入肺而行气布津，肺气为肾水之上源，肺金之气下流乃生肾水;辛又能行气助运、健脾而升清散精，为胃行其津液以灌四旁。且辛味还可制约补阴柔润药的凉遏壅塞之性以免影响津液的输布，由此可见“辛润”之妙用。
风邪袭表易使皮毛腠理开泄，汗出伤津化燥，所谓“风能胜湿，湿去则燥生。在人则风能灼津，液去则燥生”(石寿棠语);或风邪犯肺，肺失宣降，气壅不行，可致津液失布而产生咽干鼻燥、皮毛憔悴枯槁或大便秘结等症。此类燥证津液不足是表象，但实际作祟的是风邪，故称之谓“风胜致燥”。遵《素问·至真要大论》“风淫以内，治以辛凉……以辛散之”之训，用辛散风邪、宣降肺气、调节腠理开合，以通气运津则可治燥。有些干燥综合征患者，临床表现为口眼干燥、腮腺反复肿胀而伴有关节红肿疼痛及外感诸症者，病由风热犯肺、灼伤津液、肺气失宣而水津不布所致，可取桑杏汤合消风散加减以疏风清热、宣肺布津，药用桑叶、杏仁、荆芥、防风、炙僵蚕、半夏、陈皮、桔梗等辛味为主［2］，实寓“辛润”之意。盖辛味药气走于上焦，能宣发肌腠，开其毛窍，有利于风热的疏散使津液得存;辛又能助肺宣发卫气敷布津液以润燥涩。
诚然，干燥症状的产生多由于津亏失润，但也可因痰湿留阻、腠理闭塞、津液敷布受阻所致，此即所谓“因湿致燥”。早在《金匮要略》就有“腹满，口舌干燥，此肠间有水气，己椒历黄丸主之”，“先渴后呕，为水停心下，此属饮家，小半夏加茯苓汤主之”，“渴欲饮水，水入即吐者，五苓散主之”等论述。张仲景针对三者治疗所用的方药，或取防己、椒目辛宣苦泄、导水从小便而出;或用半夏、生姜行水散饮、和胃降逆;或取桂枝辛温开腠、通阳化饮，但均离不开辛散水湿之意。可见，“因湿致燥”乃内有湿阻、外现燥象，其治本之法必须散湿祛邪、开达腠理、流利气机以宣通津液，此即所谓“散湿润燥”或“流湿润燥”［7］，其中辛味药往往起主导作用。非辛香不能宣化;辛香药可行脾胃之气而助其运化水湿，使脾胃健，气机调畅，津道通，复能升津布津则燥渴自除。据现代药理分析，辛味药多含挥发油成分，如生姜、肉桂、藿香、佛手、陈皮等辛味药口服后，其芳香或辛辣成分能直接刺激舌之味蕾、口腔和胃黏膜末梢感受器引起局部血液循环改善，继则唾液腺分泌增加，胃肠蠕动增强［9］，这些作用有助于提高食欲并缓解干燥综合征口腔干燥症状。笔者曾有幸目睹江苏省中医院汪履秋教授取藿香、佩兰、苍术、半夏、石菖蒲、川朴花、佛手花、红花等辛味治疗干燥综合征因湿停气阻、津失敷布而奏效［8］，此乃所谓“辛香散湿润燥”之法。临床上还有某些干燥综合征病例属湿热阻遏、气化不畅、津不上承者，可取平胃散合二妙散加减治之［2］，此乃取辛苦寒并进以流湿润燥之举。辛味药不仅能祛散湿邪、开达腠理使气液宣通，而且能防止苦寒伤阳和冰伏湿热之邪，辛苦寒相合则湿热得以清化而津液复可上承。
再如久病入络、血瘀络阻同样也能致燥。正如《血证论》所说:“瘀血在里则口渴，所以然者，血与气本不相离，内有瘀血，故气不通，不能载水津上升，是以发渴，名曰血渴，瘀血去则不渴矣。”而《金匮要略》亦早有“内有干血，肌肤甲错，两目黯黑”，“胸满，唇痿舌青，口燥，但欲漱水不欲咽……为有瘀血”之论。另一方面，津亏燥结又能导致血瘀络阻。周学海《读医随笔·卷三》说:“夫血犹舟也，津液水也。”津液为人体营血的有机组成部分，津液充沛，营血方能敷布畅通;阴津亏耗，无以载血，脉道失于濡润，血液浓浊，循行滞涩不畅则发生血瘀络阻之病变。可见，阴虚津亏与血瘀相关，或阴虚致瘀，或阴虚与血瘀两者并存［10］。干燥综合征的主要病理是阴虚液燥、肝肾不足，故易有“血瘀倾向”，特别是病久不已、燥邪深入营血、脉络涸涩者，常致血瘀络阻。临床观察干燥综合征可表现为腮腺肿大、口燥渴、但欲漱水或肌肤甲错、面色黧黑等血瘀见症，其治疗宜养阴祛瘀并举。养阴可濡润脉道，增水行血，并有助于瘀滞的排出和消除瘀血，而祛瘀又以辛润通络为最宜。辛润通络由叶天士始创，主要由味辛体润的药物组成，如当归、桃仁、柏子仁之属。叶氏强调络以辛为治，认为“非辛香无以入络”。盖辛能“开通郁结”(刘完素语)，使血络瘀滞得行，气机调畅，津液敷布正常。辛润通络既可通又能润，以通为补，而非呆补，这对于干燥综合征阴虚液燥而血络瘀阻、虚实夹杂之证是最妙不过。因此，治疗干燥综合征阴虚液燥、血络瘀阻者，可在养阴生津基础上参用当归、桃仁、茺蔚子、柏子仁、鸡血藤、红花、川芎、丹皮、新绛等辛润通络之品，以求祛瘀而不伤正。同时，养阴药中配入辛润通络之品，既能及时祛除瘀血，又能减轻养阴药的滋腻凝滞之性，以利于津液的化生和敷布，则活血流津润燥之功相得益彰。
综上所述，“辛润”之旨在于通行气血、布津润燥，其具体意义包括或辛温通阳、入肾蒸液化津，以资化源;或辛散风邪，风去湿润津还;或辛通开腠布津，走肺宣卫而金水相生;或辛香行气，运脾化湿而为胃行其津液;或辛润通络，活血利气流津等方面。此皆辛味药作用于机体，通过机体的调节而达到润燥之目的。当以滋润之法治疗干燥综合征而罔效时，毋忘在辨证审因基础上，变通参用“辛润”之法，冀能出奇制胜，收常法所难奏之效。然需注意的是，辛能行气流津，也能耗气伤津，具体运用时当权衡轻重、灵活配伍，以扬长避短、去弊存利，方可中的。以上拙见难免偏颇，尚祈明哲垂教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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