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音

中国是农耕文明的国度,当体育活动与农业生产规律联结在一起,就表现出了鲜明的时令性和民俗性。从立春到大寒,从元日到除夕,人们将民俗体育活动编排在节令之间,在劳作的忙碌之余愉悦身心。

中国节气与节日习俗众多,其中许多与体育相关,踏青登高、龙舟竞渡、舞龙舞狮……这些活动是农耕文明的时令节序下人们自娱自乐、放松身心、表达喜悦的方式,也是民俗文化与体育精神的融合。

况是清明好天气

唐代诗人杜甫有诗《清明》云:“着处繁花务是日,长沙千人万人出。渡头翠柳艳明媚,争道朱蹄骄啮膝……”此诗生动描摹出一幅清明时节长沙百姓竞相出游踏春的热闹场景。

清明时分,万物明净,生机涌动,是一年中最为清爽朗澈,也是最适宜踏青赏春、开展室外体育活动的时节。与今人不同,古代的清明习俗除了祭祀扫墓外,还包括诸多体育娱乐活动。尤其是唐代以后,清明节气融合了时间相近的上巳节、寒食节,成为一个综合性的节日,踏青、蹴鞠、拔河、荡秋千、放风筝等成了人们在清明时分寻春、游春的选择。

踏青是清明节最具代表性的活动,因而清明节也被称作“踏青节”。和煦的春风拂过山花,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出游,到郊外感受春的气息,围坐野宴,抵暮而归。有风雅者还会携琴带酒,与好友踏居乡野,赏花识柳,共享春光。宋人吴惟信《苏真堤清明即事》写道:“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日暮笙歌收拾去,万株杨柳属流莺。”可以遥见,清明时节西湖畔风和景丽,游人踏春至日暮的画面,风吹梨花,“雪”衣烂漫,一场与春天的约会由此展开。傍晚时分,笙歌暂歇,游人归去,但湖畔仍是万树流莺,俨然一派散不尽的春色。

荡秋千是清明节另一项独具特色的活动。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记述:“《古今艺术图》曰:北方戎狄爱习轻趫之能,每至寒食为之。后中国女子学之,乃以彩绳悬树立架,谓之秋千。或曰本山戎之戏也,自齐桓公北伐山戎,此戏始传中国。一云‘正作秋千字,为秋千非也,本出自汉宫祝寿辞也。后世语倒为秋千耳。”此文系统总结了中原地区荡秋千活动起源的两种不同说法。荡秋千的具体缘起已不可考,但赏鉴唐人的诗作,其已与清明联结在一起,成为寒食节的习俗之一。王维《寒食城东即事》云:“蹴鞠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它描绘了寒食节时两种重要的体育活动—蹴鞠和荡秋千。

清明日,柳岸或院落里竖起约三米高的木架,用绳索栓接踏板,人们站立其上,前后摇曳,衣摆翻扬,似随风腾云而起。清明节荡秋千不仅在民间盛行,于宫廷中也风靡一时。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载:“天宝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在明人谢肇淛看来,相比拔河之戏的“粗鄙”,“今清明、寒食时,惟有秋千一事,较之诸戏为雅”。在诗文中,荡秋千的主人公常是女性,宋人李山甫写“秋千女儿飞短墙”,李清照亦云“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大抵是其姿态优美,又彰显自由和活力的缘故。秋千也因而成了诗词中的一种意象,作为女子爱情的见证、相思的寄托,多了几分别具意韵的唯美与感伤。

明朝端午浴芳兰

清人钱琦有诗云:“竞渡齐登舢板船,布标悬处捷争先。归来落日斜檐下,笑指榕枝艾叶鲜。”描绘了清代台湾地区端午时龙舟竞渡的激昂场面,人们操纵着小巧灵便的舢板船击水奋楫,争相穿行在水域之中。

五月初五,端阳之节,正处仲夏时分。古人认为此时阳气旺盛,为“飞龙在天”之象,因而百越部落有在端午日祭祀龙神的传统。闻一多在《端午考》中主张端午节最早即源自于百越先民图腾祭,而龙舟竞渡便是其中的一项祭祀活动。南朝吴均的《续齐谐记》、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则将端午与屈原联系在一起,龙舟竞渡也被赋予了纪念屈原的民俗内涵。

龙舟竞渡早在先秦时期已有传统。浙江省宁波市鄞州区云龙镇甲村出土的战国铜钺雕刻有一幅“羽人竞渡”的画面—以弧形边框线作舟,其上四人头戴羽冠,奋力划桨,即佐证了这一点。龙舟竞渡前,一般要先请祭龙神,举行拜龙船、迎龙船等一系列活动,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其后,竞渡在锣鼓喧天中开始,龙舟上常绘有彩色龙形图案,船上插有各色彩旗,“一舟可容十人,大者可二十人”。竞渡的获胜规则为“夺标”,即在水面终点插上一根长竿,竿上缠绕锦布,以夺取锦标者为胜。比赛过程中,龙舟“鼓枻而前,顷刻数里,往来如飞”,“迅楫齐驱,梢歌乱响,喧振水陆”。有时,水上还有剧班及乐团表演,岸上亦有四平、乱弹等各类杂剧演出,吸引观者无数。

龙舟竞渡在江河流域十分盛行。位于四川乐山的五通桥即有“龙舟之乡”的美誉。端午日,“五通桥尤竞行龙船会。仕女游江,舟多如鲫,其盛况冠于治域及沿江各场”。岭南一带的龙舟竞渡则花样繁多,除“斗标”外,还有“踩龙舟”“打龙舟”等多种形式。

如果说龙舟竞渡是南方地区端午节最盛大的群体性体育活动,射柳则普遍流行于北方的宫廷、军队及贵族之中。其发源于古代鲜卑、匈奴等北方民族的祭祀仪式,在六朝民族大融合时期传入中原,一直盛行到清初。《金史·世宗纪》云:“乙未,以重五,幸广乐园射柳。命皇太子、亲王、百官皆射,胜者赐物有差。”根据《金史·礼志》的记载可知,射柳的具体规则为,在场地上插放一节于中上部削青露白的柳枝,作为靶心,由一人在前引导,其后参赛者驰马以无羽横簇箭射之,射断柳干后接断柳在手者为上,断而不能接次之,射断青处者或未断、未中者为负。除射柳外,击鞠(打马球)也是当时宫廷的端午节俗之一,这两项活动除有娱乐色彩外,更多具备了军事演练的意味。

九月九日望遥空

王维有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为大众所熟知。每逢重阳,秋高气爽,最适宜登高远眺,赏秋观景。孙思邈在《千金方·月令》中写道:“重阳日,必以看酒登高远眺,为时宴之游赏,以畅秋志。酒必采茱萸、菊以泛之,即醉而归。”与清明踏青相对,重阳登高有“辞青”之谓,意为辞别即将凋零的草木。于此日,人们登高宴野,采菊共乐。

重阳最早源自秋季的丰收祭祀习俗,重九之日被古人看作吉祥之日,有饮宴祈寿之俗。汉代以后,登高成为重阳的一项民俗活动,南朝吴均《续齐谐记》中记载有一段民间传闻,内容为汝南地区有位名为桓景的术士,跟随费长房游学多年,费长房曾对他言:“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此说法带有一定志怪色彩,虽不足取信,但亦表明至六朝时期登高已成为重阳日的普遍习俗。至唐代以后,重阳成为节令,赏菊登高蔚然成风。

重阳日,居住在长安的人可登上位于城南的乐游原,远眺云山悠悠,俯瞰全城景观;住在汴梁的人可到仓王庙、四里桥、愁台、梁王城、砚台、毛驼冈、独乐冈等地登高宴聚;金陵百姓可登顶幕府山,望景天一色,览长江胜景;北京百姓则可登天宁寺、陶然亭、蓟门烟树、西山八刹,提壶携磕,游山燕赏。

与清明类似,除适宜郊游远行外,重阳之日也是放飞风筝的最佳时节。在南方地区的许多府志、县志中都有重阳放风筝的记述,《鹤山县志》的记载尤为特别:“于秋初放纸鹞,是日以火断其线,任其随风而去,谓之‘流鹞,以除疾病云。”可见,放风筝是为了放飞疾疫晦气,带来吉祥福瑞。

风筝在我国出现的时间很早,春秋时期已具雏形,至东汉造纸术改进后,始以纸鸢的形式存在,后伴随纸的普及,广泛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喜闻乐见的户外活动之一。尤其是到宋代以后,风筝的造型式样、扎制和装饰工艺、放飞技巧等都有了极大发展。人们将对吉祥、多子、平安、长寿等种种生活的祈盼都制成了各式风筝,放飞上天空。如今,在潍坊、南通、天津、北京、阳江等风筝产地都可见到形态各异、独具特色的风筝。风筝不仅出现在国内、国际风筝节中,更深深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重阳日来一场悠然的逐风之旅,既是对身心的愉悦放松,也是与秋意的浪漫邂逅。

而今正是欢游夕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着词声。”唐代诗人张祜用此诗描述了长安城上元夜万人空巷、灯火通明,宫城里歌舞阵阵、直达云霄的景象。作为一年中最热闹欢娱的节日之一,元宵夜灯火璀璨,盛况空前。《隋书》记载:“每以正月望夜,充街塞陌,聚戏朋游。鸣鼓聒天,燎炬照地。”至唐宋以后,更是男女老少咸出游街巷,自夜达旦。人们纷纷走出家门,除了观赏四处张挂的样式繁多的彩灯外,游龙灯、舞狮子、踩高跷、划旱船、扭秧歌等社火表演也是重要的活动内容。

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杨店镇是着名的“龙灯之乡”。每年腊月,家家户户即开始为游龙灯作准备,人们用竹片、彩纸扎制成十二节龙灯。正月十二举行开光仪式,正月十三迎龙灯,正月十四拜龙灯,正月十五游龙灯。游灯场面声势浩大,伴着阵阵锣鼓,龙身左右摆动,动作激昂,不断变化出龙出洞、拜四方、上翻身、龙映水等种种形态。

而在广东佛山、潮州等地,舞狮则更为盛行。南狮造型威猛,狮头造型源自戏曲脸谱,色彩艳丽,依性格不同有刘备狮、关公狮、张飞狮之分。舞动时注重步法,时而威风,时而诙谐,轻重缓急、寻盼探顾间可见狮子出洞、上山、采青、入洞等不同的动作形态。其神态在喜怒、醉醒、动静、惊疑之间时时转换,惟妙惟肖。为了增加观赏性和娱乐性,有的表演中还会增加上肩、叠罗汉、上杆或过梅花桩等复杂的特技动作。

秧歌表演广泛流行于北方地区,其起源于插秧耕田的劳动生活,又和古代祭祀农神的习俗有关,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收农歌、菱歌、武术、杂技、戏曲等艺术形式,种类丰富,是真正根植于乡土的民间表演艺术。有的地区将高跷、旱船、竹马灯、花鼓等歌舞形式都俗称为秧歌。正月十五,北方很多地区都会以舞动秧歌来庆祝,表演者常有数十人甚至上百人,组成浩浩荡荡的队伍,以锣鼓、唢呐伴奏,边走边舞,增添节日气氛。《民社北平指南》描述了北京“鞅哥会”的场面:“全班角色皆彩扮成戏,并踩高跷,超出人群之上。其中角色更分十部:陀头和尚、傻公子、老作子、小二格、柴翁、渔翁、卖膏药、渔婆、俊锣、丑鼓。以上十部,因锣鼓作对,共为十二单个组成。各角色滑稽逗笑,鼓舞合奏,极尽贡献艺术之天职。”又如山东的鼓子秧歌、陕北的伞头秧歌等均各具特色,各类角色互有分工,一般有一套固定的程序和动作。

由春至冬,四季景致各不相同,人们选择的户外体育活动也各彰其彩。这些千姿百态的民俗体育运动广泛流行于民间,形式完整,气势磅礴,底蕴深厚,不仅是中国民俗文化的重要载体,也是古代体育和娱乐精神的延续。其承载了人们内心最纯朴、最本真、最积极的愿景,那就是心恬意洽、身康体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