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硕

七月底,我终于熬到了回国休假的机会。

面对亲友的关切,那刻骨铭心的生活突然模糊到难以记起。借助观看自己发布的视频,我发现,那些痛苦的细节已经生疤长茧,只有通过磨难获取的知识财富还历历在目。

我就读的是印度的左派社科高校——尼赫鲁大学,该校辩经风气极盛,为印度培养了大批政治精英。初到尼赫鲁大学时,作为校内唯一一名中国学生,真心希望能和我探讨中国话题的同学络绎不绝。

渐渐地我发现,印度人对于中国的兴趣太浓了,可了解的却实在太少了。

印度同学询问我的问题可谓五花八门,从学业到日常生活,可聊的东西浩如烟海,常常在校园路上走着,就被印度同学逮到。他们对于中国相关话题的好奇程度可谓首屈一指。

说实话,由于同学们问题太多,后来我常常一下课就找借口溜走,一个人去校外的咖啡馆自习,求个清净自在。我是附近商场里茶馆和咖啡馆的常客,在这边待久了后有意无意地发现,他们的谈话聊到中国的概率很高。毕竟,印度人发音“China”这个单词时,声调有明显的上扬,咬字更重,辨识度很高。因此,即使我始终在专注忙自己的事情,也能在身边客人们谈天说地时,清晰地分辨出来他们是否聊到了中国话题。

在印度,中国元素也绝不仅仅只停留在意识层面。事实上,中国制造的产品大量充斥在印度的市场,并且以高质量高性价比横扫印度国内的竞争对手。据中国海关总署日前公布的数据,2022年中印双边贸易额达到1360亿美元,再创新高。其中,中国自印度进口仅占174亿美元,而对印出口高达1186亿美元。

逛市场时,除了食品区外,从手机电脑到服袜箱包,放眼望去尽是我“熟悉”的款式。曾经有一次逛家居生活店,刚进门我就指着一尊雕像说,那一定是中国制造。原因无他,那是我还在念高中时就在淘宝上加入购物车,并且一直心仪的好物。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来自泰国、孟加拉国和越南的贴牌产品,上面没有写中国制造。曾经有一次,我在超市看到过一罐中式甜面酱,上面标明的是来自泰国的“ASAN”公司制造,我当即会心一笑。

但是那些印度同学们对于我国的情况可谓是知之甚少。从他们问我和我反问他们的问题就可以看出,他们几乎完全依赖西方媒体看到有关中国国内的政治和经济报道。与生活相关的话题也是如此,他们常常问我,中国人能否负担得起看电影的日常开销,中国人是否热爱吃猫肉狗肉,以及在中国生育超过一个孩子是否违法等等可笑问题。

当印度人购买日韩欧美的产品时,往往相当于同时也购买了一份生活方式,或是一份文化认同。而当印度人发现市场里中国产品越来越多,他们并不会联想到“中印关系如胶似漆”“市场经济蓬勃发展”,而是会闪过“中国人在印度倾销商品”“经济殖民”等概念。在这里,媒体已经成为煽动民粹的工具,宣传炮弹如雨点般飞落。

据我观察,尼赫鲁大学里的大多数学生都是淳朴善良并且善于思辨的,他们有着印度长大的经历,具有足够的反权威心态,他们常常质疑政客的宣传口号,质疑那些大报的夸张新闻,他们听了我的阐述后也会恍然大悟。可是由于两国关系紧张,即使是在跨国旅行工具发达,从中国香港飞到新德里仅需要六个小时的今天,有效沟通的难度仍然极大。

网络误解和媒体误导横亘在中印两国人民之间,构成了新时代的喜马拉雅山脉。哪怕人类发明出了飞机作为筋斗云,可以跨越万里于一夜之间,这仍旧是一个需要三藏法师的年代。

来到印度之后,我愈发觉得,强大的工业制造能力也需要有相应的理念输出作为配套。

印度人念的经自有一套印度逻辑,它与中式思维有很大的差异。对于没来过印度的中国人来说,要想理解印度极其困难。读本科时,做过一个关于印度的国际行为效益的研究。我发现,如果站在中立客观的角度来评估印度的行为是否理性,呈现出的结果是一种飘忽不定的抽风状态。常常不利己地损人,常常和合作伙伴陷入两败俱伤的局面。

在印度和突突车司机砍价的经历让我受益良多。突突车上没有计程表,去哪里和给多少钱,都需要在上车前不断地进行拉锯谈判,然后才能最终敲定。如果我跟一群树荫下乘凉的司机们说要去商场,通过uber询价可以得到正常价格是六十卢比,那幺司机们一定会把价格开到一百卢比以上。紧接着,让中国人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无论是告诉突突司机们谁价格低我就给谁走,还是死咬着六十不松口,这个价格都砍不下八十。

按照中国人的思维,赚少也是赚,何况六十就是正常价格。但是这些司机们都一致咬死,宁愿一个人都赚不到八十,也坚决不愿意按照正常价格搭载我们。可我为什幺说六十是正常价格呢,因为当我在路上直接拦车时,或者是通过手机软件打车时,六十就是可以达成的正常价格。后来我才明白,印度人对最低价格有着极端追求,并且对不能获得最低价格和占最多的便宜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将占不到足够多的便宜视为软弱的表现,尤其不愿意暴露在同伴面前。

2020年之后,印度政府首先掐断并且死死摁着不开放的居然是旅游签证,游客是纯消费群体,开放会为其带来大量经济收入,而不开放的话,通过禁止旅游又如何能证明印度政府强硬。反之,我们常常为国外企业在中国赚钱提供生产发展的有利政策,互利共赢,让自己赚,也让别人有钱赚,最终有效地吸引了各国企业在华不断投资设厂,实现了更大的发展,这是远超小聪明的大智慧。

如果想要参破这套逻辑,首先就需要抵近观察,印度人并不是油盐不进,但是反制它的关键在于对印度思维的深度了解。当年“唐朝和尚”在曲女城“无遮大会”上用梵语舌战群雄。玄奘法师以所着《制恶见论》和《会宗论》立论,历时十八日无人能破。《因明入正理论疏》记载:“时戒日王,王五印度,为设十八日无遮大会,令大师立义。遍诸天竺,简选贤良,皆集会所,遣外道小乘,竞申论诘。大师立量,时人无敢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