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那瑜

为了“解放巴勒斯坦”,哥伦比亚大学等美国大学的学生们占领校园,警方则进入校园镇压与逮捕学生,激越之心扩散到世界各地,宛若反越战的和平运动再起。

在远方的我,无法加入这些抗争,巴勒斯坦人持续遭遇的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苦难时时让我感到痛苦。如果不读不看不想,就会时常流泪。在流泪与不流泪之间,我还是选择前者。

尼采在老年时,曾在都灵目睹过一匹老马,这匹老马因为太老、太病、太累而被主人鞭打。见此一幕,尼采没有转身离去,而是冲上前抱住老马的脖子痛哭。此后,他一病不起,直到过世。法国哲学家德希达曾论道,人们总想成为看得最透彻、最正确之人,殊不知构成“眼睛”的最大要素并不是视觉,而是眼泪。我们可以选择用一只眼睛看,但流泪时,是眼睛的全部在流泪。

人们争论着这些支持巴勒斯坦解放的学生们的激进行动是否是反犹主义。我认识的一位住在伦敦的犹太人奶奶跟我说,这些支持巴勒斯坦的街头抗议,是支持哈马斯消灭犹太人的,那使她很害怕,她已经不敢在大街上说希伯来文了。而地球的另一头,在印度,以色列军人杀害巴勒斯坦穆斯林时的勇猛,激起右翼印度教徒的崇拜,也使得印度境内的穆斯林极为害怕。

世人的恐惧与眼泪,是否分裂成二,逼着人们在两者中选一?那一日,我在书中读到一段历史,犹太人的苦难与“木斯林”这三个字是紧密相连的。

原来,在集中营中,纳粹军人将那些被饥饿折磨到已形如槁木、近乎死亡的犹太人戏称为“木斯林”(Muselmann)。“木斯林”本来是军人之间的戏谑之语,后来成了集中营的通用语。

Muselmann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穆斯林男人”,没有人能够明确指出“木斯林”的真正典故。有幸存者认为,这是因为这些犹太人因极度的饥饿而导致肌肉萎缩,他们因而大部分时间一动不动地处于趴卧姿势,如同穆斯林的俯拜形象。这些人问也不答、打也不跑,像是处在永久祷告姿势的活人尸体。他们的表情是平板的,眼神是空洞的,似乎看不到活人的迹象。没有精神、没有情绪,甚至也没有痛苦与愤怒,很难说这个存在的躯体还是个“人”。

意大利作家,也是集中营的幸存者普利莫·莱维曾说,已经被灭顶的“木斯林”无法为自己的苦难做见证,因为他们已失去语言与感知;而能言能语的幸存者也无法为“木斯林”所受的苦难做见证,因为他们并不明白其中的苦,甚至,其中是否还有“苦”。

将受尽折磨的犹太人戏称为“木斯林”,嘲笑他们死前精神错乱到膜拜别人的神,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恶意,何等的亵渎与侮辱。

看着新闻上那些骨瘦如柴、即将饿死的孩童与大人,人们会联想,如今以色列在加沙的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将加沙“木斯林化”?

而世界上正在抗争的人们,难道不是拯救垂死边缘的“木斯林”?犹太人是否还记得,曾经一度“木斯林”指的是自己,是自己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