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

2022年年底,南宋朱克柔缂丝《莲塘乳鸭图》在上海博物馆建馆70周年之际特别展出,一时惊艳了世人,但短暂的展期匆匆而过,不少观众未能亲眼见到它的真容。令人欣喜的是,上海丝绸集团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上海丝绸集团”) 复缂了《莲塘乳鸭图》,以弥补人们心中这份遗憾。

缘分早已开始书写

其实,这家扎根于沪上的企业与“丝织之圣”的缘分早已开始书写。

2019年,第二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在上海举办,法国总统马克龙来华出席,当时设宴款待来宾的上海豫园宴会厅中就陈设着一件复缂《莲塘乳鸭图》座屏,这正是上海丝绸集团复制这件珍贵文物的初次尝试。这次展示不仅擦亮了中国缂丝艺术的名片,尤其对于中法两国人民来说,这一有着千年历史的传统技艺总能唤起一份共通的情感,代表着一种“美美与共”的理想。

缂丝源于西域的缂毛工艺,奥布松挂毯和缂丝在工艺上有着相同之处,足见丝绸之路促进了各国在工艺上的交流互鉴。早在公元6世纪,中国的脚踏织机和花机经丝绸之路传到了欧洲,影响深远。到了18世纪、19世纪,欧洲迎来两次工业革命,意大利科莫和法国里昂成了欧洲丝绸中心,1777年法国人发明了纹板提花机,丝织工艺飞速发展。上海开埠之后,近代工业的先进技术又回传到了中国。那时,几乎所有高档提花丝织产品都集中在上海,江浙地区的富商纷纷奔赴上海投资创业。纺织业作为上海的“母亲工业”,已有近150年持续发展的历史,这里也因而成为工艺传承与创新的重要阵地。

1949年,中国蚕丝公司在上海成立,其正是上海丝绸集团的前身,改制之前就已深耕国际市场半个世纪。

仍需依赖手工制作

中国纺织工程学会科学传播专家、上海丝绸集团正高级工程师李一东回忆道,大约在2008年,国家大力振兴传统文化,据统计,丝绸行业总共有72项非遗:四大名锦——宋锦、蜀锦、云锦、壮锦;绫、罗、绸、缎等,让世界看到了中国最高织造水平。

令人关注的是,从前诞生于手工的刺绣、织锦等已经可以用现代机器来制作了,尤其是随着人工智能A I技术的发展,已经达到了给机器输入一张图片,它就能直接读取、制造出实物的程度,甚至超越了人的脑力和技艺。而缂丝不同,仍需要依赖手工制作。与其他丝织品相比,缂丝产品人力成本高、产能低,是手工“定制”之作,因而独有其稀缺性和珍贵性。

于是,缂丝成为上海丝绸集团着力发展的重点,他们培养了一批缂丝手工艺人,还聘请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担任技术顾问,数十年来生产出不少缂丝精品,还将缂丝元素运用到服饰、文创产品上。

李一东认为:“早期的工艺条件不适合或者说没有能力去表现复杂的纹样和图案,缂丝工艺成为手工炫技一般的华丽表达,可以局部动工,不受限制,艺术表现方式是很自由的;唐宋以后,纬锦普遍出现,可以用纬线来表现更丰富的图案和色彩。”从宋元明清各朝发展到现在,包括缂丝在内的丝织技艺与社会的发展一直是与时俱进的。如今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而李一东认为,在思考如何变革、创新的同时,原原本本地将技艺传承下来也是尤为重要的事。

飞入寻常百姓家

除了在公共空间成为惹眼的风景,无论是汉服、马面裙还是近两年刮起热风的“新中式”,都显示出国人对于传统织绣艺术的热爱之情,而缂丝作为在工艺及审美上都别具一格的非遗技艺,自然也出现在“新中式”服饰上,让人眼前一亮。

上海丝绸集团早已开始结合不同的传统技艺进行创新,让优雅的海派旗袍遇见“寸金寸缕”的缂丝工艺,碰撞出了新的火花——缂丝高定旗袍《玉兰双鸟》。2020年5月,经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认定,上海丝绸集团正式被认定为上海市非遗传统技艺“海派旗袍制作技艺”保护单位,作为上海首创的“定位缂丝旗袍”也同时推出。上海丝绸集团的设计师以缂丝《玉兰双鸟》图案为基础,结合海派旗袍制作技艺进行延伸设计,根据旗袍造型特征,在前胸、腰间、后肩部等部位定位缂丝,使成品后的图案与旗袍浑然一体。

除了高端定制旗袍,上海丝绸集团也生产了缂丝手包、宫扇等配饰,还有许多用作书房、案几上装饰陈设的小尺幅缂丝工艺品,定价更为亲民,收获了不错的市场反响。

可以发现,越来越多缂丝艺术已出现在各种场馆、家居环境中,不仅“飞入寻常百姓家”,更装点了当代人的生活,为这个数字化时代带来了一抹不容忽视的文化韵味(注:本文配图由李一东提供)。

Q&A

《中国收藏》:如今选择如此多元化,人们为何还愿意为缂丝服饰、礼品买单?您觉得它最大的亮点在哪里?

李一东:缂丝不仅是丝织工艺中的瑰宝,也是迄今唯一无法用机器替代的手工丝织物。不论是在古代还是今天,它都是通过最原始的土木机、全然采用人工的织造方式制作而成的。我们总在强调“一寸缂丝一寸金”,不仅是因为它出自手工,更在于其承载的历史文化、美学记忆,并不能被机器所代替。

《中国收藏》:今天“新中式”的流行,是否是缂丝等传统织绣的一次复兴?

李一东:我觉得新中式是一个“伪命题”,为什幺?不仅传统工艺一直在与时俱进,中国人的审美也在不断地变化。汉、唐、宋等古代所认为的“中式”是在演变的。例如经锦和纬锦的转换时期是从唐代到宋代,一开始是纹样上的发展。唐朝有一个很伟大的发明——“陵阳公样”,这是纹样史上一个变革性的、中外文化结合的产物,无疑是当时的“新中式”。随着时代的发展,丝织品不断加入了新的东西,其实都是中国元素的发展演变,我们一直走在“新中式”的路上。

《中国收藏》:您如何看待传承、发展与创新的问题?

李一东:我认为核心就是12个字——传承有绪、发展有脉、创新有源。传承,一方面是传,即怎样把传统的东西原封不动地传接下来;另一方面是承,怎样承担?需要创新发展。我们要理清历史发展脉络、工艺的流转和互鉴,基于工艺条件来助推产品推陈出新。创新一定要保持核心工艺,再去拓宽应用途径,完成市场自我推动机制。

《中国收藏》:据您观察,当今社会对传统文化的态度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李一东:与20年前相比,我发现越来越多有情怀、有实力的人都投身到文化产业中来了,共同助力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发展。如今,人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关注度与接受度也越来越高了。可能有一段时间我们存在着一种心态,即自身不够强,总觉得人家的东西更好,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正所谓“衣锦还乡”“国富民强”,今天我们不仅能看到自身的长处,也能够吸纳国外的优秀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