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湘

《仇恨言论与政治暴力：从茶党到暴乱的极右论调》

作者：[美] 布里吉特·纳科斯（Brigitte L. Nacos）、罗伯特·夏皮罗（Robert Shapiro）

[以色列] 雅里·布洛赫-埃尔康 （Yaeli Bloch-Elkon）

出版社：Oxford University Press

出版时间：2024年2月

定价：30美元

本书揭示了美国右翼的仇恨思维和阴谋论如何导致了当今美国的政治暴力。

布里吉特·纳科斯、罗伯特·夏皮罗、雅里·布洛赫-埃尔康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者

2024年4月15日，纽约州法庭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审判开庭。特朗普一共面临4项刑事起诉，但由于其他3起案件的拖延，此案可能是他在2024年大选前面临的唯一刑事审判。在这起案件中，特朗普被控伪造商业记录，以隐瞒向色情电影明星丹尼尔斯支付封口费。丹尼尔斯曾在2006年与特朗普发生性关系，在2016年总统大选前夕，特朗普的律师科恩与她达成协议，以13万美元的封口费换取她不披露两人的性丑闻。此案的关键并非特朗普的婚外性丑闻和他支付封口费的事实，而是在此过程中伪造商业记录以掩盖这笔交易，并涉嫌非法干扰选举。在纽约州，伪造商业记录属轻罪，但如果被告伪造记录的目的是进一步实施另一项犯罪或隐瞒犯罪，那幺该指控就将转为重罪。这就是特朗普在这起案件中面临的指控。

美国右翼媒体充斥着特朗普及其团队散布的信息，称这起刑事诉讼是拜登政府对特朗普的政治迫害。但事实上，纽约州检方的调查始于2018年，当时特朗普还是在任总统，而拜登还没有成为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拜登政府对于各州和地方检察官的案件也没有发言权。

2023年3月，当时针对特朗普的几项刑事起诉尚在酝酿之时，特朗普就对他的支持者宣称：“他们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我只是挡住了他们的路……我是你们的勇士，我是你们的正义，对于那些被冤枉和背叛的人，我是你们的报应。”这些煽动性的话语非常有效，此后特朗普在共和党的党内初选中一马当先，成为总统候选人。他的核心支持者威胁要对刑事起诉的检方和证人“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4月30日，纽约州法庭判定特朗普藐视法庭，罚款9000美元，原因是特朗普违反了法官下达的不许他在审判中批评潜在证人的禁言令。法官还命令特朗普删除他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9条违反禁言令的帖子，并表示如果他未来再违反禁言令将会被判入狱。

特朗普违反禁言令的动机就是以此煽动其支持者的仇恨，从而对此案的潜在证人造成威胁，使其不敢在法庭上作证。他早已熟练掌握这种策略的运用。

2021年1月6日，特朗普的支持者聚集在白宫附近的椭圆形广场上，发起了一场冲击美国国会大厦的暴乱，这个号称“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意为“让美国再次伟大”）的运动的目的是阻止国会确认拜登当选总统。事件导致包括一名国会警察在内的5人死亡、约140名执法人员受伤。在暴乱发生之前的几周，特朗普频频散布虚假信息，声称自己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连任，敦促支持者阻止民主党“窃取”选举。1月1日，他利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动员支持者：“1月6日上午11点，在华盛顿特区将举行大规模抗议集会。具体地点待定。阻止窃取！”

在1月6日的集会上，特朗普发表演讲：“我们没有自由和公正的新闻。我们的媒体不是自由的，也不是公正的。它压制思想、压制言论，已经成为人民的敌人，已经成为人民的敌人……你们不能以软弱来夺回我们的国家。你们必须展现力量，你们必须坚强。”他的支持者将这场攻击性的演讲视为行动的号召，闯入国会大厦，追捕特朗普的敌人。

美国社会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呢？政治学者纳科斯、夏皮罗和埃尔康的着作《仇恨言论与政治暴力：从茶党到暴乱的极右论调》对此作出了精准的分析。3位作者指出，早在特朗普涉足政坛之前，茶党运动已经为他的崛起奠定了基石。茶党运动是2009年年初在美国兴起的政治运动，源自对新上任的奥巴马政府通过的大规模经济刺激方案的抗议，鼓吹降低税收，减少政府支出，反对“大政府”。一般的看法是，茶党运动是右翼保守主义者的草根运动，但也有论者认为，它不是真正的草根运动，而是一场富人发起的运动，旨在将公众注意力引向减税，从而使他们自己而非中产阶级得利。

从表面上看，茶党运动在2016年基本上已经消亡，但本书指出茶党运动仍然存在，只是现在名字变成了MAGA。事实上，茶党运动刚好兴起于美国第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上任仅仅一个月之后，这并不是一个巧合，茶党支持者正是积极传播反奥巴马阴谋论—即奥巴马并非在美国出生，因此根据宪法不具备担任总统资格—的那批人。而特朗普是最卖力传播这个阴谋论的公众人物，即使在奥巴马公布详细版本的出生证明一年之后，他仍然在社交媒体上宣扬，有“非常可靠的来源”称奥巴马的出生证明是伪造的。直至2016年参与大选，特朗普才承认奥巴马出生于美国。这一阴谋论的动机是出自针对黑人总统的种族主义仇恨。

从茶党运动兴起伊始，右翼媒体所扮演的角色就不仅仅是报道者和信息传递者，而是积极的参与者。无论是以福克斯电视台为代表的传统右翼媒体，还是以WorldNetNews为代表的互联网网站和社交媒体平台，都不遗余力地散播茶党支持者所热衷的反奥巴马阴谋论和仇恨言论。特朗普由于在宣扬该阴谋论中的抢眼表现赢得了茶党运动的支持，为自己的竞选活动聚拢了第一批人气。他此后不断重复同样的策略，通过大肆宣扬极具煽动性的仇恨言论来加剧现有的政治分裂，像滚雪球一样扩大自己的M AGA 基本 盘。

茶党运动、特朗普和MAGA都并非突然出现，而是源自1960年代由白人共和党人主导的“新右派”的崛起。“新右派”是民权运动的对立面，民权运动则是美国黑人为了争取与白人同等的地位而发起的群众运动，它引起了信奉白人至上主义的右翼白人群体的恐惧与怨恨，他们相信美国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被夺走，并决心重新夺回它，阻止最终的颠覆行为。

1964年共和党参议员戈德华特参与总统竞选是“新右派”叱咤美国政坛的起点。戈德华特及其支持者通过动员右翼白人民粹主义，吸引民权运动的反对者—尤其是南方各州原先支持民主党的白人—加入共和党，战胜了共和党内的温和派，成为当年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但戈德华特在大选中输给了寻求连任总统的民主党人约翰逊，后者是民权运动的积极推动者。“新右派”没能阻挡民权运动的历史潮流，但从此羽翼日渐丰满。

“新右派”有几个主要特征：其一，捍卫白人基督教传统主导地位；其二，传播阴谋论，相信政府官员和精英阶层被外来势力渗透，所做的事都会损害国家利益；其三，攻击新闻媒体。

在1980年的总统大选中，里根得到了“新右派”的拥戴，原因在于他在1964年的竞选中曾经是戈德华特的强力支持者。里根在执政期间对共和党内的“新右派”和温和派都采取了取悦和安抚的态度。他的继任者老布什总统则疏远了“新右派”。在1992年大选的共和党初选中，老布什受到了“新右派”人士布坎南的挑战，后者显然没有成功，但他在初选中获得了23%的选票，这确保了“新右派”在当年的共和党全国大会上的巨大影响力。

在那场大会上，布坎南发表了着名的“文化战争演讲”。“克林顿将要在美国推行的议程—随意堕胎、对最高法院进行立场审查、同性恋权利、歧视宗教学校、允许女性加入战斗部队—这确实是变革，但这不是美国需要的变革，也不是美国想要的变革。我们不能在一个我们仍称之为‘上帝之国的国度里容忍这样的变革。…… 这场选举不仅关乎谁得到了什幺，它关乎我们是谁，我们相信什幺，以及我们作为美国人所秉持的立场。这个国家正在进行一场宗教战争。这是一场文化战争，对我们将成为何种国家来说至关重要，正如‘冷战本身一样，因为这场战争是为了美国的灵魂。我的朋友们，我们必须夺回我们的城市，夺回我们的文化，夺回我们的国家。”他这样宣称。

克林顿在1992年当选总统，“新右派”共和党众议员金里奇随之启动了所谓“重振美国文明”的斗争，旨在“让共和党全面进入对民主党的战争状态”。他促成了共和党在1994年中期选举中的压倒性胜利，这是共和党自1952年以来首次全面控制国会两院。金里奇当选众议院议长，开创了一种党派战斗风格，教导共和党人使用“叛徒”等词汇，从而污染了美国的政治文化。

共和党对国会两院的全面控制一直维持到了2006年。在2008年的大选中，不仅奥巴马当选总统，民主党也赢得了国会两院多数席位。在当时的形势下，布坎南再次吹响号角，“我们的知识分子、文化和政治精英今天正在开展一场历史上最大胆的试验之一。他们试图将一个西方基督教共和国转变为由地球上所有部落、种族、信仰和文化组成的平等民主国家。他们已经废黜了我们的上帝，从公共生活中清除了我们与生俱来的信仰，并且放弃了上一代人安身立命的犹太-基督教的道德准则。”

布坎南的号召直接催生了在右翼白人群体内部盛行的“大取代”阴谋论。该阴谋论认为，美国精英阶层试图用非白人族群压倒白人种族，并通过杂交使白人变得稀少，从而摧毁这一种族，直至其灭绝。右翼白人因此反移民、反堕胎、反女权主义和性少数群体（LGBTQ），因为移民会导致非白人人口超过白人人口，白人胎儿会死于堕胎，女权主义和性少数群体会使女性远离家庭并降低白人出生率。

特朗普入主白宫以后，在他的煽动和纵容下，右翼白人的暴力活动迅速升温。例如，2017年在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举行的“联合右派”集会上发生的汽车碾轧事件，导致一人死亡和多人受伤；2019年在德克萨斯州埃尔帕索的一家超市发生的针对拉美裔移民的仇恨犯罪，导致23人死于枪击；2021年1月6日发生的冲击美国国会大厦的暴乱，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在1964年戈德华特竞选总统之时，以及之后的几十年里，三大电视网—ABC、CBS和NBC—以及报纸是美国人的主要新闻来源。专业的新闻工作者可以并且经常排除不可靠的信息。而在互联网时代，当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书面和口头文字的在线发布者而无须顾及新闻伦理之时，事实与虚假、真相与谎言之间的界线就变得模糊了。特朗普一边持续攻击新闻媒体，称其为“说谎者”“敌人”“假新闻”；一边不断宣称2020年的大选被民主党“偷走了”，自己才是真正的获胜者，而大多数共和党选民仍然愿意相信他的胡言乱语，主要原因就在于他们已经深陷仇恨思维和阴谋论。

特朗普宣称，如果他在今年当选，他将对政敌展开报复。他不仅会任命一名特别检察官来追捕所谓的“拜登犯罪家族”，还将对行政系统做“大清洗”，剥夺大约5万名重要岗位的联邦公务员的就业保护，使他们可以随时被解雇。特朗普对仇恨的操纵最终会给美国政治造成怎样的冲击，不妨拭目以待。

解读／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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