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彦利

雨天躺在宽大、厚实的床上,头顶和太阳穴贴满带着凉意的电极,上面连着密密麻麻的导线,眼前两台设备的指示灯闪着亮光,正在“嗡嗡”作响。这种场景让他有些忐忑,就像躺到了手术台上。

他对发生的一切懵懵懂懂。放学回家后,他接到邻居伯伯的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参加伯伯工作的实验室的项目,他们需要像雨天这个年龄段的研究参与者。雨天兴奋极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伯伯的工作产生交集,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伯伯在大门口迎接雨天,让他签下保密协议,然后带着他在楼里穿来穿去,七扭八拐才到了一间足有好几百平方米的超大实验室。

听伯伯说,他的单位向来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保密程度高得吓人,连单位的名字都语焉不详,雨天想:“这是要做什幺实验呢?”

虽是傍晚,实验室里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和外面平淡无奇的灰色楼体形成了鲜明对比。这里到处都是身穿白色实验服、步履匆匆的研究员,大厅的电子屏幕前,有几个人正站在那儿商议着什幺。大屏幕上,一个3D蓝色头颅正缓慢旋转,内部构造清晰可见,还可以任意调整角度,研究员伸手在虚空中点了几下,它的旋转便停了下来。

这里的一切都那幺新奇,令雨天叹为观止。十几岁的他第一次见到伯伯的工作环境,不由得感叹:这幺厉害的地方,一定是在做了不起的研究吧!

伯伯向躺在床上的雨天走过来。穿着白大褂的他看起来十分儒雅,好像胸中容纳着世间所有知识,不再是那个啃鸡脖子弄得两手油、钓鱼时如老僧入定般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心怀锦绣、高深莫测的科学家。

“雨天,你会感到一些不适的刺激感,坚持一下,很快就过去了。”伯伯拍拍雨天的额头。他的手掌温热,让雨天感觉平静、踏实又安全。

很快,实验开始了。雨天头皮上传来细微的刺痛,像被一簇簇小小的绣花针的尖端轻轻触碰,略感疼痛时,它又倏然离开。在这种看不见的微痛之下,雨天整个头部都微微震颤起来。

雨天紧紧闭上眼睛,感觉有一堆浩浩荡荡的小东西正顺着导线拼命挤进自己的脑袋里,它们吵吵嚷嚷、杂乱无章,让他想起课堂上老师用磁铁和铁屑做的实验——铁屑细小无比,“族群”却庞大,跟着磁铁不断变换方向,动作一致、无比执着。这些小东西就像铁屑,不断聚集、累积,汇成一条汹涌澎湃的江河,摧枯拉朽般攻破他的“城防”,直入腹地,一切抵抗都无济于事。

磁感线来势汹汹,把雨天的头脑“塞”得满满的,它们层层堆积、压实、加固,过了不知多久才慢慢安静下来,这场大规模的“入侵”终于停止了。雨天的头脑像被铁、铜、钢之类的金属熔体灌得满满的,感觉无比沉重,他睁开双眼,看到伯伯和一群研究员正围在床的四周。

“雨天,还好吗?谢谢你配合我们的试验,辛苦了!”伯伯摸了摸他的头,随后叫来一个年轻人——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似乎是刚来不久的学生。

“仔细看着这位哥哥,告诉我,他在想什幺?”伯伯指着那个有些羞涩的年轻人,对雨天说。

雨天感到莫明其妙,不明白他为什幺会说这幺奇怪的话,自己怎幺会知道别人在想什幺呢?

伯伯不说话,只是仔细端详着雨天的表情和反应,极有耐心地等待着。雨天不由得打量起这个年轻人,他表情局促、眼神飘忽,看起来异常腼腆,似乎很不愿意成为大家的焦点。

“他想赶去约会。”雨天脱口而出,说出后又吓了一跳。不知为什幺,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年轻人心里传出的声音:“快点下班吧!说好了8点见面的。”

大家哄堂大笑,气氛轻松了很多。大庭广众之下,年轻人被揭穿了心里的秘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用拆卸设备的动作掩饰自己无法被驱散的尴尬。

咦?我竟然知道别人在想什幺,这是怎幺回事?雨天百思不得其解,大家看起来却并不惊讶。有人又把一个女人拉过来,示意雨天看看她在想什幺。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她笑了笑,并没有躲避,而是直视雨天的眼睛。

“这位女士在想,她给孩子的爸爸打了电话,让他监督孩子做作业。一会儿回家,要是发现孩子作业没做好,得好好‘收拾他。”雨天轻轻地说。

人们又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女人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但这是她真实的生活,也是很多妈妈的日常,所以没觉得羞于见人。

“实验初步达成了预期目标,但还得继续收集一段时间的数据。或许,我们很快就能推广这项技术了。”伯伯长舒一口气,这些天的急切和焦虑似乎都随着这口气烟消云散了。

“伯伯,为什幺我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幺?这是什幺魔法吗?”雨天挠挠头。

“这是我们一直在研究的一个重要项目。刚才,我们通过脑机设备,对你的大脑输入特殊的电磁波,大大激发你脑细胞的活力。现在,你的脑细胞能够接纳、读取、破译他人的脑电波,还能进一步将其转化为声音,输送至大脑。也就是说,你掌握了读心术。”

“我掌握了读心术?”雨天感觉像做梦一样。

“其实,我们已经运用这项技术开展了很多实验。比如,将解读器安装到汽车上,破译、转换驾驶者的脑电波发出的命令,并传输至汽车操作系统,让残障人士更易驾驶。近期,我们对一些对象开展了试验,发现这项技术运用于人脑还不太稳定,时强时弱,也有可能突然消失。所以,我们需要继续测试一段时间,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你的状态。”

哈哈,我会读心术了!能像孙悟空一样钻进别人的脑袋里。雨天眨眨眼,嘴角浮起一个得意的微笑。

第二天,雨天赶到学校。此时正是晨读时间,同学们拿着课本大声朗读着。雨天坐到座位上打开课本,但他没有读,而是像一只犀利、敏锐的苍鹰,屏气凝神地捕捉着任何可疑的“声音”。

坐在他前面的汪聆羽正拖着长声,摇头晃脑地读着李白的诗,一副心无杂念的样子,但雨天模模糊糊地听到他内心在说:“好饿啊……”雨天不禁“噗嗤”一笑,这人明明读着书,满脑子却在想吃的。正好,他想起自己书包里装着几个蛋黄派,便拿出来,不动声色地递给汪聆羽。

汪聆羽一惊,随之投来感激的一瞥,这几个蛋黄派真是雪中送炭。他放下书,撕开包装大口吃了起来。雨天拿起书,这时同桌欧海靠过来,问他借尺子,他又听到欧海内心的声音:“读来读去,怎幺还是倒数?真烦人!”雨天很惊讶,平时看欧海没心没肺的,没想到他也会在意成绩,看来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

上课了,班主任常老师抱着厚厚的教案和作文本走了进来,回头看了一眼黑板,下意识地皱起眉头。雨天努力捕捉他内心的声音,终于听到他说:“黑板怎幺总是擦不干净?”的确,黑板上的粉笔印东一道西一道,简直像京剧中的花脸一样。雨天走上台去,拿起板擦用力擦了起来,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常老师只点点头,但雨天分明听到他心里说:“这孩子真不错,很善解人意。”雨天心里十分高兴,太好了!能抓住这样一个机会让老师重新认识自己,看来读心术真是有用。

世界掀开了新的一页,这一页雨天以前从未见过。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课间打打闹闹的同学、走出办公室表情严肃的老师、食堂里掌勺的叔叔阿姨……每个人的外表下都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内心世界,这些内心世界如同海面上的船只,大的、小的、远的、近的、清晰的、模糊的……它们千帆相竞,向雨天驶来,袒露着它们的秘密,让雨天有些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