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洁

人在一生中会遇见成千上万张面孔，面部识别能力让我们根据每张脸的特征记住眼前人。

如果有一天，相濡以沫20 年的爱人站在面前，你却认不出她是谁，你该怎幺办？

这看似荒唐的问题，却在这半年里时时困扰着周大哥。

“如果我站在他面前不说话，他只会怯生生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认不出我。”周大嫂握着丈夫的手，哽咽地说。看得见亲人，却认不出是谁，周大哥的世界曾是灰暗而陌生的。“你放心，我会努力康复，我一定能再认出你！”作为深爱妻子的丈夫，周大哥又是充满希望的。

又是一年购物节，在广州送快递的周大哥迎来了工作的高峰期。每天奔波十几个小时，他不仅感到疲惫不堪，还时常感觉左背部隐隐作痛。他想等忙过这一段，再到医院看一看。谁知一天中午，一阵剧烈的背痛后，他晕倒在了路旁。

周大哥被急救车送进附近一家三甲医院，医生检查发现他的病是主动脉夹层形成，然后紧急安排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我做了最坏的打算，医生说能救活就是奇迹。”说到那段经历，周大嫂的手还会轻轻颤抖。最终，周大哥闯过了这一关。

病情稳定后，周大哥从ICU 搬到了普通病房，周大嫂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丈夫了。她满心欢喜地走进病房，却发现周大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周大哥问道。“老周，你怎幺了？是我呀！”听到妻子的声音，周大哥才伸手拉住了妻子：“原来是你，我怎幺看不出来？”

接下来的几天，一件件怪事接连出现。周大哥发现自己认不出每天都来查房的主管医生、护士，只能通过声音来辨别熟悉的人。而对于陌生人，他只能通过声音、身高、衣着、头发的长短来分辨男女。当他拿起镜子时，竟然连镜子中的自己也不认识。

起初，血管外科的医生以为周大哥是视力出了问题，可经过详细的眼科检查，并未发现明显异常。周大哥也反复说：“我看得见眼前的东西，可是却不知道是什幺。”妻子给他拿来全家福照片，他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女都认不出来。“我数次拿起笔，想画画两个孩子的脸，可是脑子里空空的，什幺也想不起来。”周大哥说。

一个月后，随着病情恢复，周大哥可以出院了。走过自己每天送快递的街道，他完全无感，甚至连通往自己家的路也不认识了。“你每天都在这儿吃早餐，你说他家肠粉最好吃……”周大嫂领着他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街道，希望他能认出来，可每一次对周大哥来说，都仿佛是第一次走过。这样的生活令他苦不堪言。先后辗转几家医院，周大哥也没有确定自己究竟得了什幺病。

一次，周大哥夫妻俩到商场买衣服，周大嫂刚进试衣间，就听见外面一阵哄笑。她赶紧出来一看，一堆人正围着周大哥和店里的一个塑料模特。原来，周大哥不小心碰到了模特，转身对着模特一个劲儿地道歉。周围人的哄笑深深地伤害了周大哥，他变得沉默，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去医院，每天一个人呆坐在家中。“老周，为了我和孩子，你可不能放弃呀！”妻子的陪伴与鼓励，让周大哥再次鼓起勇气，他决定赴京就医。

周大哥在医院接受了全面的康复评定。医生发现，周大哥对蓝、绿等部分颜色分辨不清，不能识别部分常见物体图片：他可以描述看到图案的形状、大小，却不能说出图案的名称。当医生让他读一段文字时，周大哥只认识“一”“上”“大”等一些简单独体字，复杂的字他只能认出字中一部分结构，但他可以识别生活实物，如钢笔、手机、热水瓶、牙刷等。他认识数字，言语表达、理解能力正常，记忆力、计算力、逻辑思维也没有问题。周大哥是认不出物体，而不是看不清，所以他不是简单的视力缺陷，而可能是大脑里某个区域出现了问题。

医生进一步为周大哥做了头颅磁共振扫描，发现他大脑左侧的枕叶、颞叶有缺血性病灶，左侧大脑后动脉存在狭窄。医生还运用近红外成像技术，研究了周大哥在识别图片时大脑激活的情况。和正常同龄人相比，周大哥的大脑在识别图片时，枕叶、颞叶与视觉认知相关的区域没有表现出激活反应。

至此，医生终于弄清楚了周大哥的病因：由于脑损伤导致的视觉失认症，从而出现了面孔失认、物体失认、地形失认、颜色失认、失读等一系列癥状。

由于脑损伤不可逆，只能通过药物治疗和康复训练尽可能地促进视觉失认症的恢复。周大哥每天都要接受高压氧治疗、经颅直流电刺激、针灸治疗、眼周血管药物注射，进行颜色、图形匹配训练，更要在虚拟现实认知训练系统下，进行视觉、触觉、听觉统合训练。两周后，周大哥告诉医生，他眼中的世界变得丰富、美丽了，他能区分出妻子衣服上的不同颜色，能够识别部分常见物品的图片了。可是，他依然不能认出妻子的面孔。这次，周大哥却没有灰心：“我是丈夫、是父亲，是家的支柱，我的责任不容我放弃。”

在接下来的治疗中，周大哥在医生的指导下慢慢学会去观察五官的不同特点，从不同图片里寻找相同的五官。两个月里，他每天要识别上百张面孔，说出它们的特点，画出它们的特征。当然，每天他看得最多的还是周大嫂的照片。

“她的眉毛弯弯的，眼睛特别亮，里面像是有星星。”周大哥触摸着妻子的照片深情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系统治疗后，周大哥走向了正在人群中等他的周大嫂。“我认得你的眉、你的眼，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一直在等我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