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柏林

小时候,我家住在镇上的教师家属院,去家属院的路旁住着一位老奶奶,她的屋旁种满了果树。夏日里,桃子在阳光下闪着光,甚是好看。可是老奶奶一直照看着那些桃树,不许生人靠近。

有天中午,我们正在大院里玩,突然一个孩子提议,趁着老奶奶午休时去摘桃子。其他人纷纷响应,领头的那个男孩对我说:“要不要一起去摘桃?”见我犹豫不决,一个女孩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一起去吧,很好玩的,而且我们从来都没被发现,根本没人管。”想到我若是不融入他们,可能以后在院子里都没有朋友了,便跟着他们,绕到了老奶奶的屋旁。男孩子麻利地爬上树,女孩子在下面捡桃,我帮忙望风。

就在这时,只听房门“咿呀”一声,老奶奶从里屋出来了,人还没到,骂声已经回响在桃树的上空。领头的那个男孩子说了声“快跑”,便从树上滑了下来。他们一溜烟跑了,只有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这样,老奶奶一路喋喋不休,跟着我来到家属院。她站在家属院的门口大声骂着,说桃子熟了是要卖的,就指望这些桃子卖些钱,却被一群小兔崽子给偷了,还连续偷了几天。母亲听后,就开始呵斥我,说一定要好好修理我。老奶奶更起劲了,说:“孩子们吃倒是没什幺,我也不是那幺小气的人,但是桃子都没熟就摘了,真是糟蹋东西啊,而且吃了就跑了,还不认错。”老奶奶骂完了,便要走了。临走时,她又换了个语气对母亲说:“你也不要怪小妮,她充其量是个望风的,我是看那些大孩子都跑了,她还小,一个女孩子回来不安全。”

母亲好像明白了老奶奶的意思,就没有再提这件事。我却觉得自己像一个冒名顶替的罪犯,被拉着游了趟街,变得臭名昭着。那晚我也没有吃饭,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我被饿醒,月光洒在墙壁上,是一种脆弱的白。我突然在被窝里摸到一个桃子,大概是当时慌乱中捡到的。那个桃子小小的,已被我的体温捂热。我好奇地擦掉上面的绒毛,塞进嘴里,果肉是苦涩的,桃核也是脆弱的,一口下去,连桃核都被咬破了。我更是不理解,桃子这幺难吃,为什幺那些孩子要去摘?很快,这件事就像一艘船,沉在岁月的海底,再也没有被人提起。不久之后,我们家便从家属院搬走了。

可是在无数个寂静无人的深夜,我心里总是会出现一处阴影,便是那个桃子的形状。它使我终夜难安,提醒着我的童年并不清白。如果岁月能重来,我宁愿从来都没有站在桃树下。

工作后,有年夏天我去外婆家。吃过午饭,外婆说这两年她把菜园整了整,还在菜园的边上种了两棵桃树,今年已经开始结果了。说完她便去摘桃了。不一会儿,她就摘回来一篮小青桃,桃子很小,一看就是没熟的。我说:“这还没长大啊,真是可惜。”她说:“那有什幺可惜的,你平时夏天都不回来,一走就是一年,等桃子熟透得啥时候了,那哪里等得及,而且它已经在变甜了,只是甜得不明显。”

桃子的核还没变硬,但确实有一股青涩的甜味。我突然想起那个有月亮的晚上,那个带着温度的桃子肯定也是涩里带着甜,只是那时我将心里的委屈一并浇了上去,才让苦涩经久不散。年少时的我们,如一枚未成熟的桃子,心是那样的脆弱,怕被苛责,更怕被误解。时隔多年,我才读懂老奶奶的最后一句,明白了母亲的只字不提,也在那一刻,将怨怼轻轻放下。

岁月几经辗转,我想,老奶奶的桃子早已变甜了吧,我也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成了一枚果核坚硬的桃子。

编辑|龙轲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