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新国

暌违20余年后，我又开始做班主任了。和几个年轻的资深的班主任待在一个办公室，大家忙忙碌碌的，幸好那些“老班”对我这个“老人新班”格外关照，一些信息技术和对付“10后娃娃”的妙招毫不隐瞒地告诉我。班主任中，有一位00后小马，刚参加工作半年，这学期也是和我一起中途刚接手班主任工作。看她激情满满地工作，做课间操时对迟到的学生“棒子加胡萝卜”——语言上批评、手上轻轻拍打。我这个老人也不好意思拖拉。

没想到，第一周小马班就出“意外”了，周五发放学生手机时，一个学生的手机不见了。第二周，小马就在级长的帮助下，开启了破案行动。因为以前有先例，加上大家群策群力，在脑筋灵活的级长支招下，两天之内就破案了。听到这个消息，全办公室老师欢呼雀跃，都为小马感到高兴。

作为 “老人新班”，我虚心向年轻的级长打听秘诀，她三言两语给我讲了秘诀。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作为一个平时爱写点东西的人，当晚就申请加了小马的微信，希望从她那里套点血肉，与她合写一篇文章。我想，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好的教育故事，可以争取投到报刊上发表。我信心满满，觉得作为一个老教师，小马一定不会拒绝，并且告知有榜样在先，去年我就辅导一位老师发表了这样的教育文章。我熟知某杂志的栏目和风格，我觉得这篇文章的成功率很高，我决定，这次文章如果发表，决不能像上次那幺傻，甘做无名英雄，一定要将自己的名字作为第二作者署上。我甚至想，如果小马写不出，我采访她，她说我写。一旦发表拿到了稿费，我就提议小马叫上级组长外加几个热心者，大家一起喝一顿茶，小小地庆祝一下。

没想到，年轻的小马回复：“不用了，是靠级长的威慑力才成功破案的。”我以为是年轻的她谦虚了，继续鼓励：“大家都说你花了很大力气，我们不是特意唱赞歌，而是记录真实、成功的教育故事。”小马回复：“我知道，主要是觉得文章就算是匿名，如果家长和学生看到的话不好，为了保护学生的自尊心，我觉得还是不写好。”她继续回复：“因为今天领导和家长都跟我强调这个事，要保护孩子的心理健康，怕小孩因为这个事一下子跌落谷底，想不开……”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好再强求了。相反，颇受触动。小马——一个刚参加工作的老师，想得更多的是保护孩子的心灵，至于自己两天多付出的大量工作，她并不在意。第二天再碰到她，我说：“你这几天够辛苦的。”她竟然一如既往地笑着对我说：“还好还好。”脸上丝毫没有老教师那种“愤然”之色，嘴里也没有“愤激”之言。听其言，观其行。我颇受触动。面对一次教育事故，作为老教师，我想得更多的是总结教育成果，而她想得更多的是把事情解决了就算了。相比之下，我是否太俗了，是否不知不觉地染上了“精致的利己主义”呢？小马意外的拒绝，一下子炸出了“我皮袍下的‘小”来了。而她不经意间扔出的炸弹就是我丢掉的“教育初心”。与小马的简单对话，刹那间让我汗颜无比。

如今，师德教育培训一直提倡要我们“不忘初心”，其内涵无比丰富，其中，对教育的热爱，永不停息地爱学生，永远是其中最核心的内容。

回想起来，我也曾有过教育初心。刚参加工作那几年，我也常常去家访，骑自行车骑了几十里路；我也常常备课到深夜；教毕业班时改卷到凌晨一点才回单身宿舍；我下班后常与学生一起打球、鼓励职业班学生参加成人高考；又比如我曾辅导学生在报刊上发表了许多文章，后来才留意到学校有这方面的奖励，当我将这些成果整理出来交给领导，按规定有上千元的奖励，领导大概觉得突然拿出这幺一大笔“巨款”有点为难，或者不想去做表格，便说过期不算了……我虽然觉得遗憾，但并没有去据理力争。因为想到，当初这样做也不是冲着奖金去的，只是觉得让学生有了收获，自己也高兴啊。尽管如此，后来我吸取教训，每个学期按时交上辅导成果，但无奈政策变化快，学校取消了这方面的奖励。虽然感到失落，但我一如既往挤出时间，辅导学生参加竞赛、写稿、投稿，当看到学生收到报纸样刊时惊喜的眼神，我觉得值了。一位熟悉的外校的同行朋友不时看到我辅导学生的文章刊于报纸上，善意地提醒我：“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吧，注意下身体。”我感激不已，但也没有停下努力的步伐，至少当发现一些写作苗子，发现一些勤奋的学生不间断地发来的文章，你没法打消他的积极性。所以至今我一直担任着校文学社的辅导老师，一个月仅仅挣着“50分”工分呢！

当然，我承认我的心日益变得世故，我没法否认我的身上也有职业的倦怠，我也常常为自己的一次偷懒换得的舒服而窃喜，但幸好我还没有全部忘却教育的初心——或许是惯性使然，我还没有丢掉工作的热情。

当小马最后发信息告诉我：“郭老师，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你。”我回复：“向你这个有激情的后浪学习。”我相信，这是一句真实的话，因为她的意外拒绝，猛然唤醒了我渐渐被世俗之茧封闭的教育初心。

那天，听小马在办公室讲，处理家校问题时，被“刁钻”的家长怼哭了，我们报之一笑，有安慰的笑，有同情的笑——因为我们也曾流过青春的泪。我相信她流的是年轻的泪、青春的泪、初心的泪。

小马是去年刚分到学校的七个新老师之一，看着她年轻的身影，我内心不禁感慨：“单位有这样的年轻人，真好。”

（作者单位：广州市白云艺术中学）

责任编辑 成 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