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

薄薄的晨雾亲吻着整个村庄,微微浸染了刚刚绽开的桃花,每一个角落都飘逸着一种淡淡的花香,缠绕树间的白雾勾起了我记忆的涟漪——薄露微霜,数九三伏,岁月的车轮在花开花落中滚过四十六个春秋,我深深地,深深地陶醉在对村小的回忆之中……

绿色的芽是初春的舞步,红色的花是盛夏的音符,黄色的落叶是深秋的赞歌,洁白的雪花是隆冬的诗篇……十九岁那年,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我迈进了村小的大门。正对大门,有一条青石铺就的绿苔斑驳的小路,路的两旁便是一块侍弄得整整齐齐的菜地。走进里面,立时想起鲁迅的《百草园》,园子里头长满花木、蔬菜和中草药,串串红、鸡冠花、小白菜、香葱、车前草、鸡血藤、大青叶等混长在一个园子。那纷披的金黄色菊花瓣婀娜多姿,迎面飘来月季淡淡的清香,小脸被粉红的花朵衬得红如擦过胭脂一般,恰似一个刚说错话羞涩的小女孩,又似一个妩媚的少女,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像一只只蝴蝶,轻轻婉转着身姿,牡丹和矢车菊的芬芳,撩动着我的鼻翼,让我贪婪地吮吸着不忍离去。路的尽头便是三排白墙红瓦的大瓦房,这便是孩子们学习的场所了。还未近距离了解它,幸福的教学生涯便自此拉开帷幕。

记得有一次,正当我讲得激情满怀甚是投入时,一群鹅不合时宜探头探脑地走进教室。见没有人搭理它们,领头鹅便愈加放肆,摆着肥肥的屁股在教室内奏起大鹅爵士乐。眼见课堂没法继续,我只好发起全班的“驱鹅运动”。毕竟是饲养的动物,胆子小,不待使劲追赶便躲到桌子下面,蜷缩着,蹲跪着,眼神里渗透着慌张和胆怯。有调皮的孩子干脆用笤帚从它们背后一捅,霎时,孩子们兴奋的喊叫声、鹅惊慌失措的“嘎嘎”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接下来桌子七倒八歪、一片狼藉,书本满地都是、凌乱不堪,“不肯忍受凌辱”的鹅群还愤愤不平地在地上留下一滩滩鹅便……终于,师生齐心协力把入侵者驱逐出境,相互对视许久,终究忍不住大笑起来:“小虎子,你怎幺成了小花猫了?“老师,你也一样……”不知什幺时候,鼻尖上满是灰尘,头上沾着蜘蛛网。于是,师生便一齐飞也似地奔到水井边,细细地清洗一番,往往刚刚处理完毕,下课的钟声便如约响

起……

日子在琐碎中渐渐流逝,我与村小也渐渐熟悉起来。最喜欢在春日的午后,平躺在苍翠欲滴的草地上,聆听风优雅的歌声,欣赏太阳红色的群袂,吮吸泥土迷人的芳香,眯着眼,陶醉,陶醉……仰望天空,在白色和蓝色的交界处,滑腻的色彩如同将溶的蓝色翡翠,只是它那幺的广阔,那幺的辽远……云彩是一片片薄薄的叶,随风飘荡,纤薄的身体慵懒地飘散;又如一枚枚盛开的花瓣,在优雅的舞步中凌乱成白色的线,蓝色的丝……我便幸福地醉在这儿……不知过了多久,鼻尖痒痒的,睁开慵懒的双眼,原来是一个调皮蛋在用狗尾巴草轻搔我的鼻子。

“老师,我们比赛扯线吧!”所谓的扯线,就是把两根狗尾草的茎酹在一起,看看谁的扯不断。于是,我们到操场上采来足够多的狗尾巴草,开始了我们的扯线大战。每次战到最后,周围总会横七竖八凭空躺满不幸“壮烈牺牲”的“战士”,我们便在“铛铛”的钟声中草草收工。

那“铛铛”的钟声便是村小一天生活的前奏。钟声响起,一群学生娃背着妈妈缝制的新书包,如一只只兔子蹦进各自的教室,刚刚打扫干净的教室内瞬时画上几排大小不一的泥脚印,他们顾不上揩掉头上的汗珠,打开书,便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课文,一时间,读书声此起彼伏,校园里便热闹起来。“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到一节课的时间便下起倾盆大雨。几个孩子早已心不在焉,两只眼睛抽空便往窗外扫。呵!小子,老师早就看透了你们了。干脆,停止讲课,全班来听雨,赏雨,写雨。我和孩子们坐在门前、窗旁,静静地听着一阵阵雨点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阵风刮过,雨点歪斜,打在玻璃上,声声作响,如鸟啄树干,每一声都穿透你的心灵,直欲将你唤醒。每一寸土地都在贪婪地吮吸着从天而降的甘露,脚下的土地便被浸得松松软软。雨点落在地上,地上被吻出一个个笑窝,那是久旱的土地发自内心的微笑。待地面有了浅浅的积水,密密的雨点,再成群结队打下来,溅起层层叠叠的雨花,像一朵朵绽放的莲花,那惊心动魄的美,久久摄住你的眼眸,让你不忍离开。于是便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真想撑一把油纸伞,漫步雨中,品味雨中村小的独特韵味。

钟声再起,操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活跃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身影。学校没有什幺体育器材,一下课,爱好体育的我总是和班里的孩子在一个水泥砌成的乒乓球台上拼杀上几个回合。现在它正“安稳”地平躺在地上:刚才的一场暴雨使校园里多了几个“湖泊”和“小河”。一些或穿凉鞋或穿胶鞋的学生在“小河”里淌来淌去,踩深河床,看着水流向校门外。而另一群男孩子却围着一棵树追赶打狂。突然,一个家伙恶作剧般猛地把树一摇,树上的水便如下雨般浇到另外几个身上,于是,笑声,大叫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快乐的歌。几个球迷实在按捺不住寂寞,“死缠烂打”请来了校工王爷爷,又在我的协助下“威逼利诱”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男老师齐心协力把水泥板儿抬走,再垫好根基,砌了再砌,重新收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乒乓球台恢复了原样,于是我和孩子们又围在那里你推我挡,奋力拼杀。

渐渐地,我和这里的老乡成了一家人,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着对老师的敬意。几块红薯,一兜黄豆荚,都是他们用来感谢老师的礼物。我往往在“受之有愧、拒之不忍”的矛盾心理中收下,被派来给老师“送礼”的孩子也在半推半就中留下与我共进晚餐。在霜地的黄昏里,在不远处的袅袅炊烟里,取一些未燃尽的炉火,把圆圆滚滚的红薯包在里面,之后便是甜甜的期待!终于,一股浓浓的甜丝丝的香味如约飘起,我们便迫不及待地拨开炉火,捧起烤得外皮焦黄的红薯,送入嘴中,霎时,丝丝缕缕都是糖的甘甜。吃到最后,每个人都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包黑子”,可是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却仍在舌尖回旋。此时月亮从树梢袅袅升起,眨着她妩媚的眼睛,多情地望着夜幕下的村小。光静静地淌着,没有丝毫涟漪。在操场的小石凳上,沏一壶香茗,对月独品,孤独,却没有寂寞,渐渐地,渐渐地,便在这梦幻般的月夜中睡去……

平常最让自己怵头的便是“家访”了,因为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狗,而我恰恰是天生的“惧狗一族”。一次,刚找到学生家正欲伸手敲门,一只凶恶的黑狼狗从大门里窜出来直朝我扑过来。蓦地想起母亲的话,看见狗时弯下腰做捡砖头状便会将狗吓跑。可我刚刚弯下腰,那狗就跳过来,差点咬住我的手。“啊呀……”我转身就跑,边跑边放声大哭,顾不上什幺为人师表、也顾不上什幺窈窕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别让狗咬住自己的腿就是

了……终于,大狼狗被闻讯赶来的主人厉声喝住,而我的一只鞋子也不知什幺时候跑掉了一只,脸上湿答答的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汗水。“老师……您看这事闹的……都怪俺,原本是拴着的……”学生家长犹如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搓着手,红着脸站在我面前,“放心,俺回去就收拾这畜生。”说着顺手抡起手中的铁锹结结实实地打在狗头上,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大狼狗现在却只有呜咽的份了……

终于盼到了下雪。白雪皑皑的村小,像一首清新的诗,又似一幅雅致的画。厚厚的白雪将几落房屋满罩得只露出眼睛似的两个窗口和像鼻子透气的一个白色的烟囱,满目苍茫,仿佛世间的琐碎自此便都离你远去,剩下的只是一个冰清玉洁、空灵隽永的世界。微风过处,卷起的雪雾像一层白纱将整个村小罩住。而活跃在操场上穿着各色衣服的孩子们,虽是这银白色调中的另类,却给冬日的村小平添了些许乐趣。孩子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大雪漫舞中做着亘古不变的各式游戏:或是扔雪球,或是打雪仗,又或是堆雪人……那震耳欲聋的喊声仿佛要把树上的积雪震落下来。每到这时,班里的孩子总是缠着我和他们一起塑罗汉,怕冷的我每次都经不住他们的甜言蜜语,乖乖“就范”。于是呵着冻得通红,像红萝卜一般的手,七八个人一起来塑雪罗汉。可是往往堆到不到一半便又轰然倒下。无奈之下只好重新来塑,终于把罗汉塑得和雪松一样高。可是渐渐地,我们对它的热情逐日递减,到了最后它便独自站在雪地里了。太阳侵蚀它的皮肤,寒冷的冬夜又使它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可是到了次日阳光又来多情地抚摸它,于是鼻子、嘴巴便在脉脉的温情中渐渐地消融;之后连续的晴天让它不见了踪迹,变成了一朵缥渺的

云……最让我和孩子们乐此不疲的是在天寒冰冻的日子里,用长竹竿敲房屋檐下那结得长长的冰柱。大雪过后,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圆锥形冰柱便挂满了房檐。抬头仰望,使人联想起“世界屋脊”西藏冰川峡谷里的巨型冰川,又让人想到晶莹透亮的翡翠。选一根最粗最亮的冰柱敲落下来,迫不及待地送入嘴里,顿时一股透彻心扉的凉意让我们整个人立马变得清爽起来,有时候还差点将牙齿崩掉……

如今我已经渐渐地远离了村小,而她便也只能依稀出现在我的梦境之中。也许心中总有些许难以抹去的痕迹,又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我回到了久违的村小,虽“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但过去的一切却历历在目,恍惚中,耳畔又响起了那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作者单位:山东邹平市教育和体育局)

责任编辑 成 盼